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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ar 祥介:

這個禮拜一我將會回家一趟。可能有幾天不能寫信給你。

家……轉眼已經好幾個月沒回去了。父親聽說我離開亦達,他震怒到勒令我立刻回去跟他報到。

這個家,自從母親過世以後,已經完全不像我的家了。我也不懂,父親將我放逐在他的生活範圍以外,為什麼還希望我成年以後,再回到他的掌握之中。

我不能理解。婚變只得到他的一個耳光,他也有了妻子兒女,又何必關心我的生活?只是繼母哀求我一定要回去,我還真不知道為什麼呢。

這幾天不能給你信,你要乖唷。

再兩個月就是暑假了,你會回來嗎?我在這裡等你。

                    愛你 染香

搭飛機還是讓她很不舒服,或許這種不舒服不僅僅是為了暈機。

自己提著包包回去,走進大門,繼母緊張兮兮的在圍裙上擦了幾下手,裝出勉強的笑容,「染香,回來啦?」 

「阿姨,我回來了。」她儘量自然的打招呼。

「該叫媽媽吧?現在還喊阿姨?」爸爸不高興的臉轉過來,繼母瑟縮了一下,「漢霖……不要緊啦……」

「妳這個媽是怎麼當的?!」父親大怒,「妳就是這個樣子,染香才會看不起妳!不把妳當長輩看!」

這時候弟弟哭了,緊張害怕的繼母才像是解脫了一般,「我去看弟弟……」跑進房間裡。

真正看不起繼母的,是你,爸爸。染香在心裡想著,臉上儘量不露出不以為然的樣子。

「妳!離婚就算了,居然連亦達那樣的好工作都不想幹?!妳不想再婚,偏偏去跟已婚的男人混?!妳說,到底有沒有這種事情?!」

「沒有。」起碼現在沒有。而祥介還沒結過婚。

父親長篇大論的說教時,染香發現異母妹妹在樓梯口好奇的張望,小小的臉孔像是花蕊一般。她對妹妹眨眨眼睛,繼續端坐著等父親說到累。

等父親真的累了以後,也到了就寢時間。端坐了幾個小時,她全身都僵硬了。

躺在乾淨卻陌生的房間,妹妹小心翼翼的探出頭來,害羞的小聲叫著,「姊姊?」

染香轉頭,笑笑著招手,她興奮得跑進房間,躺在她的身邊。

攬著這個小小的女孩,她輕輕歎口氣,繼母只大她兩歲,連專科都還沒畢業,就懷孕嫁給了父親。如果她早點生孩子,女兒比妹妹小一點而已。

怨恨繼母麼?或許曾經恨過的;只是她漸漸長大,看見曾經如花般盛開的美麗女孩,漸漸挫磨銷蝕得蒼老而驚惶,反而覺得同情。

「姊姊,台北好不好玩?什麼時候可以跟妳去玩?」妹妹興奮得問東問西,她摸著妹妹柔軟的頭髮,跟她扯些家常,從她清澈的眼中看到渴望親情的影子。

自從母親過世以後,父親越發嚴峻,早早脫離家庭的她,反而幸運。重建這個家,父親倒是過足了皇帝的癮;妹妹這樣美麗的頭髮,卻被硬剪成短短的學生頭,只因為父親覺得這樣才有「學生」的樣子。父親,你已經退休了,不再是學校的訓導主任;繼母和弟妹不是你頑劣不堪的學生。

「爸爸最近在幹嘛?」她起身掏行李,在妹妹的頭髮上別蝴蝶髮夾,「這要小心收好,別讓爸爸看到了。」可憐嘴唇脫皮,她翻出自己的護唇膏,「這也要收好,到學校塗就行了,多喝點水,女孩子的嘴唇要照顧。」

「爸爸?」妹妹照著鏡子出神,「爸爸現在在夜校兼課,所以我少挨了好多打。姊姊,好不好看?」

染香點頭,神情卻不禁黯然。「這個,」她掏出一小箱蝴蝶家族的保養品,「記得給媽媽,知道嗎?」繼母身上是一點錢也沒有的。

這個陰沉的家實在感覺不到家的氣味。只是幾個小時,她卻懷念起蝴蝶養貓。

「回家是應該的。我們沒有連假,讓妳這麼久都沒回家……」靜在逆光中微微笑,「多玩幾天吧。」

她現在卻想馬上回蝴蝶養貓。

若不是有妹妹,連一天都待不不去。

天亮家裡空空蕩蕩,父親去公園,妹妹上學,只有繼母帶著還在餵奶的弟弟,跟她在家。

繼母還是緊張的,欲言又止的。她百無聊賴的翻完全部的報紙,發現繼母僵硬的想開口,染香先打破寂靜。

「阿姨,到底是什麼事情?這樣急著叫我回來?」

她一驚,險些把弟弟摔在地上,小小嬰孩驚惶的哭著,她一面拍著弟弟,終於鼓起勇氣,「染……染香,妳……妳可不可以放棄繼承遺產的權利?」

染香愣住了,她倒是沒想過繼承不繼承的問題。繼母怎麼會突然提起?

「爸爸身體不舒服嗎?」她回憶父親的樣子,看起來非常健朗。

「沒有沒有,漢霖身體很好。」話說出口,她驚惶的樣子也消失了些。

她望著繼母,柔弱沒有主見,總是那麼聽話順從的女人……她腦中靈光一閃,「爸爸要妳跟我說的?」

「不不不,」繼母又慌張起來,「不對不對,漢霖……漢霖什麼也不知道……拜……拜託妳,染香,請妳……請妳拋……拋棄那個……什麼……什麼繼承權……」她抖著從抽屜裡拿出一份打得整整齊齊的文件。

望著她,片刻作聲不得。

「拜託妳,染香,拜託……」她幾乎哭了。

「……他已經老了,可是妳還年輕。」染香心裡隱隱作痛,「妳何苦……何苦……」

「……我嫁了他,有了孩子……﹂繼母哭了起來,「孩子……」

她簽了名,蓋了手印。

明天天亮我就走。我要回去蝴蝶養貓,把這邊的一切都忘記。

天才亮,就聽見妹妹的哭聲和繼母求情的聲音,蓋過這些的,是父親的怒吼。

染香下樓,發現送給妹妹的髮夾已經摔在地上,殘翅粉碎,父親拿起藤條不住的抽妹妹。

「學生可以帶這種東西嗎?吭?! 哪兒偷來的?!還沒把妳養大就會偷東西!妳這賊!看我不好好教訓妳!」

染香一把抓住父親,「那是我給她的!」

「妳給她的?妳一個人不要臉就算了,還教妳妹妹一起不要臉嗎?口紅!連這個也給她?妳這不要瞼的東西!」父親吼完,又吼繼母,「妳怎麼教女兒的?連綠萼都管不動!染香也看妳不起!以前淑繪在的時候……」

聽到母親的名字,染香再也忍不住,「母親已經過世很久了!現在跟你共度餘生的,是這個倒楣的女人。如果說阿姨什麼地方不如媽媽,她就輸在沒有媽媽的四根刺?!你是怎麼也不敢惹媽媽的,因為你知道她會拼命!」

她衝回房間拎出自己的行李,「我走了,當然也不會再回來。你逼阿姨要我簽的拋棄繼承權利書,我已經簽好了。夠了吧!你跟我之間,再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父親的火氣一下子餒了下去,「我……我沒有……」

「我瞭解你老來得子的喜悅和擔心,」染香提起行李,「但是我不齒你居然要阿姨跟我講,自己卻沒有勇氣面對我的行為……你當初不是把我趕出去好重建你的家嗎?現在也拿出那種氣魄愛護你的妻女吧!」

她提起行李,走出家門,揮手攔計程車。頰上的淚,卻多不出手來擦拭。

我要回去蝴蝶養貓,那裡才是我的家。回頭已經沒有來處。再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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