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們為什麼非去異常者的都市不可?」在首都受了幾個月的教育,明峰的額頭爆出青筋,不要說眾多老師,連羅紗都警告他不可以去,「我們借道冥界不是比較安全嗎?!」

「對啊,你知道我知道,連路邊賣菜的阿桑都知道,借道冥界比較安全。」麒麟沒好氣的回嘴,
「我問你,那魔王知不知道?若不是你彈錯一拍,我們現在應該在家裡吹冷氣,需要在這裡吃沙子嗎?現在?現在魔王的大軍大概跟螞蟻一樣,等著我們上去自投羅網了。你知道魔王大軍有多少人嗎?!」她的聲音越來越激憤,越來越大聲,
「上百萬啊,呆子!你要知道我們三人對十來萬是不可能的任務,那我們對上百萬算什麼任務?!」
「主子,小聲點……」蕙娘哀求著,「我們在暗橋附近……而且是雙方都要的通緝要犯。」

她這個時候也有點幽怨。為什麼她要跟從麒麟這個惹禍精呢……似乎當個野生殭尸廚娘幸福多了。

麒麟和明峰都閉了嘴,惡狠狠的瞪對方一眼。

「主子……」哀怨完的蕙娘打起精神,「妳看到什麼暗橋了嗎?我什麼也看不到……」
「遮蔽得很棒啊。」麒麟忘記她的怒氣,津津有味的端詳起一無所有的寬闊大河。「有個故事呢,是這麼說的,有個惡人卻救了一隻蜘蛛,當惡人在地獄受苦的時候,蜘蛛垂下一根蜘蛛絲救他……」
明峰打斷她,
「這個故事我們都知道。但蜘蛛絲和暗橋……」他把下半截的話吞進肚子裡,瞠目看著宛如汪洋的大河之上,有道極為微小的閃亮,一閃即逝。
「就像只有月夜才看得到星光,只有月瞑在非常巧合的情形下,才看得到這根蜘蛛絲。」麒麟讚嘆,
「很聰明,真的很聰明。」她拔下幾根頭髮,幻化成三條手帕,一一發給明峰和蕙娘。
「我想很快就會到達對岸了。」麒麟愉快的宣佈。

一條手帕,一根細得幾乎看不見的蜘蛛絲?這樣怎麼渡過完全看不到對岸的大河?

明峰還在發愣,麒麟已經將手帕的一端綁在明峰左手腕上,然後繞過在明峰頭頂的蜘蛛絲,再把另一端綁在右手腕上。

「妳……幹嘛把我綁起來?等等,妳要做什麼?妳要做什麼!?啊啊啊啊~殺人啊啊啊啊~」

被麒麟一腳踹下去的明峰,尖叫著順著細細的蜘蛛絲飛快的橫渡看不到對岸的大河。

跟著他的麒麟,對背後的蕙娘說,「我就說很快會抵達對岸的。」

「……」

我,為什麼會想來跟從她呢?蕙娘深深的納悶起來。


我要撞山了,我要撞在山壁上了!明峰看著越來越接近的、光滑的像是鏡子一樣的高聳山壁,尖叫到自己的喉嚨陣陣疼痛。

叫是沒有用的,他絕望的發現這個事實。對,我趕緊把手帕解開,掉到河裡還有一線生機……但麒麟卻打了死結。完了……

天啊,我就要撞成一團肉餅了!該死的麒麟~~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他猛然往上一提,鼻尖被看似光滑實則粗礪的山壁擦破,麒麟提著他的背心,跳上了山壁之上。

明峰張大了嘴,不斷粗喘著。他受到過度驚嚇,連鼻尖在滴血都沒感覺。

「妳……妳妳妳……」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他尖銳的吼出來,「我要、我要……等回家以後,我要……我要跟妳斷絕關係!」

對!沒錯!等回到人間,他一定要跟麒麟斷絕一切關係,逃得遠遠的,再也不要跟她有任何瓜葛。
再跟她有瓜葛,他有多少命也不夠賠啊!

麒麟直接無視他的暴跳,輕輕噫了一聲,「你沒事幹嘛流鼻血?我穿太少嗎?身材好也不是我願意的。」

明峰氣得血氣上衝,倒真的噴出鼻血了。不過與麒麟的身材和布料多寡一點關係也沒有,完全是對麒麟無處發洩的極度憤怒所致。

蕙娘默默的望著天空。他們發出的噪音,百里之外都聽得見了……聽說我們是要潛入險境?她頹下肩膀,拿起手帕擦拭明峰的鼻子,順便讓他停止尖叫。

「蕙娘,妳看她啦!」明峰帶著哭聲,聲音是小了點,「我再當她的徒弟,一定會把命玩掉的!嗚嗚嗚……」

我懂,我懂,我真的懂。蕙娘默默掏出藍色小花OK繃,貼在明峰擦破的鼻子上面。坦白說,蕙娘也有點想哭。

「主子,然後呢?」待了一會兒,這樣驚人的噪音居然沒有引來任何「關注」,他們也算是洪福齊天了吧……蕙娘帶著絕望的冷靜問著。

「然後?」麒麟搔搔頭,「我有點忘了。讓我喝幾口酒恢復記憶。」她很開心的掏出酒瓶開始喝起來。

蕙娘的肩膀頹得更深了。

***

從他們所在的山壁之上,可以俯瞰異常者的都市。像這樣的都市,在大河之南有數千個,自稱為「國王」或「女王」的異常者也有數百。但是提到異常者都市和異常者女王,每個人會想到的只有這個最接近河岸,人口達到百萬的「聖后之城」,和獨自一人產下整個都市的「聖后」女王。

俯瞰這個巨大的都市,這大約是他們見過最龐大、宏偉,卻又極度醜陋的城市。

這個用黑曜石建立起來的都市,有著高聳入雲的圍牆,和張著獰惡巨口的恐怖大門。到處都冒著煙,發出讓人難以忍受的臭味,護城河發出咕嚕嚕的怪響,慘綠的浮著垃圾和屍體環繞整個都市。

尖叫、吶喊,悲鳴,即使距離這樣遙遠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明峰的胃整個打結,他原本對污穢就特別難以忍受,而這個城市像是從血腥裡撈出來的、浸潤遍了所有想像得到和想像不到的惡毒。

他覺得腦門發脹,四肢發軟。他打從心裡抗拒接近這個罪惡至極的城市。

這個時候,他突然想念,非常想念都城。那個白紗染黃、安穩艷笑的魔性天女。她污穢,但她也聖潔;她醜陋,但她也絕麗;她有著最污濁的呼吸,但也有著最輕靈的風。

她是平衡,是一切對立的平衡。這種平衡讓她完滿。

粗喘了一下,他突然聽到隱約的車聲,和都城熟悉灼熱的呼吸。明峰呆了一下。這灼熱的呼吸居然平緩了他的痛苦。

「當你把城市放在心裡,她就會應你召喚。」麒麟沒頭沒腦的冒出這一句,「這是一種咒,名為『鄉愁』的咒。束縛你的同時,也束縛你的城市。」

麒麟收起酒瓶,「來吧,讓我們回應『鄉愁』。」

「……等等,主子,我們怎麼進去?」蕙娘驀然驚醒。

點了點下巴,麒麟露出帶著邪氣的可愛微笑,「蕙娘,我們只能靠妳了呢……」

蕙娘愣愣的看著麒麟,突然心臟一陣緊縮。她修行八百年,第一次感到這樣寒澈心扉的恐懼。

「……是、是嗎?」

到底當初我撞了什麼邪,會想要服侍她呢……?

聖后,異常者的女王。她居住在城市的最中心。那是她充滿殘酷美學的華美宮殿、她的窩巢、她的產房。

這個狡獪、黑暗、殘忍而嗜殺的異常者女王,和她的同類有相同扭曲且病態的心理,但有一點她和滿腦子殺戮的同胞不同。

她清醒,並且充滿闇黑的智慧。即使是瘋狂的清醒,她也學會了「克制」。

在前任魔王的追殺下,她悄悄的在邊境的山壁上的洞穴潛伏、藏匿。悄悄的生下了無數的卵,用惡意一批批的緩慢孵化,成為她的子女、軍隊、奴隸。

她像是隻黃蜂蜂后,生下無數沒有繁殖力的瘋狂工蜂。她看過太多失敗,所以她克制自己嗜殺血腥的天性,建立起基本的秩序。

秩序,對。這就是為什麼聖魔存活,而能夠生育的異常者幾乎被毀滅的主因。無節制、盲目的殺戮,只是讓她的族民減少、衰弱。她瘋狂而狡詐的智慧讓她產下整個都市的人口,制定了基礎而殘酷的特務機關維持秩序。

但是嗜殺的本性需要滿足,她鼓勵子女們去獵捕大河之南殘存的妖族、巨獸,甚至是其他都市的異常者。其他都市的異常者憎恨她,卻也畏懼崇拜她。她有種恐怖的迷人,許多城市都將她視為神祇般崇拜。

因為她是這團混亂中,秩序的化身,知道自己的方向。而絕大部分的異常者是不知道的。

她簡明的律條可以陰奉陽違,只要不被特務抓到,子女可以徹底違反。比方說,在暗巷為了滿足本性,殘殺任何一個同胞。只要不被抓到。

這讓自相殘殺的情形大大降低,但是謀殺變得更精細、更有計畫性,也更符合聖后想要的情形。

沒有人是安全的。在這個險惡的都市,他們不能在安全裡沈溺,要隨時緊繃著,懷疑身邊的每一個人。

她嚴格的控制著人口的數量,不過多也不過少。死去多少子女,她就生下多少卵替補。但她不會,不會讓城市人口毫無節制的蔓延。因為比起瘋狂的殺戮,真正可以毀滅一個城市的,是無法阻止的飢荒。

她很聰明、很清醒,一種瘋狂的清醒和機智。

這就是聖后。

這個被子女擁戴、敬畏的女王,卻不相信任何子女。她讓子女們守護她的城市,但她華貴的宮殿卻不容他們踏進一步。

她只相信傀儡、死人。因為傀儡和死人沒有自己的意志,只能機械性的依照她的咒縛,盲目的效忠。
應她的要求,她的子女獵殺了不少外觀完美的屍體,成為她的僕人,為她運輸食物,守衛宮殿,照顧不斷產卵的女王。

當希維,這個吸血族的佼佼者、英勇的使節大膽的開啟通道,直抵女王王座時,聖后瞇細了眼睛,考慮過要不要讓他成為一灘絞肉。生命本身就是危險的,她感到一絲絲興奮。長年將自己關在宮殿之內,有些時候她會渴望、很渴望危險的滋味。

她停手,任由那個吸血族進入她的領域。希維通過通道之後,發現無數長槍抵著他,華美的宮殿充滿屍臭。

女王比他想像中還要嬌小,像個孩子似的,坐在雪白的王座上,一身簡單的黑衣。皮膚泛著淡淡的櫻花白,襯著著柔軟的黑髮。

這樣孩子似的女人,卻有張讓人看了停止呼吸的豔麗容顏。

她偏了頭,微微笑。漆黑的瞳孔沒有感情,卻讓希維有著劇烈疼痛的威勢。他以為只有神或魔的貴族才有這種劇烈的神威或魔威。

用打量食物的神情,女王開口,稚嫩的童音,「所為何來?被放逐的賤民?」

希維跪下,卻不是因為禮節。而是一種顫抖的、對死亡屈膝的恐懼。「陛下,我是吸血族的使節。」
竭盡所能的說明結盟將有的好處,這位尊貴的暗黑女王卻不太感興趣。

「你說的一切,我獨力即可達成,無須與任何族群分享。」女王漾出一絲微笑,「除非,你將『未來之書』繼世者的血液盡數帶來給我,或許我會考慮將恩惠賜予賤民。」

以為自己必定會犧牲的希維,喜怒無常的暗黑女王卻饒過他,毫無理由的將他安置在宮殿之中,讓他自由進出。甚至允許他感染其他異常者,成為希維忠心的僕從。

他不懂,但女王絕麗卻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睛只是盯著他看,也沒給他答案。

***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雅書堂 蝴蝶館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