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   子

「好了沒有?」
「還沒有!」

許多小朋友驚叫著,興奮的跑來跑去,正在玩躲貓貓。朱漢霖只是孤獨冷漠的看著同學,沒有人邀他,他也沒有開口。

母親又離家出走了。多日沒洗的制服發出了奇怪的味道。雖然盛老師對他萬般疪疼愛,但是這種疼愛沒有辦法讓他交到朋友。

小孩子對於任何讓他們不愉快的人或物,不是大人的幾句話就可以接受的。

「喂,你在這裡做什麼?」嬌脆的聲音在他後面輕響,他轉頭。即使還是個小二年級的孩子,他也知道,眼前這位班長是相當美麗的。

在女孩子還愛美的留了一頭長髮的年紀,這位美麗的班長,卻將滿頭長髮剪得像是小男生一樣,更顯得眼睛水靈靈,肌膚嬌嫩的像是水梨。但是和她甜美的外表不同,她是個很有責任感又有些粗魯男孩子風的帥氣女孩。

「沒幹什麼。」他轉頭。

她沒有跑去躲起來,反而在他身邊坐下,「朱漢霖,你也來玩躲貓貓吧。光看幹麻?想玩就一起來嘛。」

「我不想玩。」他冷冷的將頭撇開。

「吭~我抓到了!換妳當鬼!」做鬼的那個跑了過來大吼,看見髒兮兮的朱漢霖,皺緊了眉頭,「班長,不要跟他一起。這個髒鬼……我媽說,他爸爸在外面養女人,不要臉。」

「那是他爸爸,又不是他!」她最討厭欺負同學的這種事情了,老師說,同學要互相友愛。「好啦!你抓到我了。朱漢霖,你也去躲起來。」

「我不要玩!」他瑟縮了。被孤立習慣,他害怕這個好心的小女生因為他也被孤立。這種事情他已經遭遇過了。

「你要玩!」舒鳳月跳到石凳上,俯瞰著他,「當然要玩,這可是班長的命令!你趕快去躲起來,要不然被我抓到……我的力氣很大,可是很痛的喔!」她威脅的舉起手臂。

驚叫中,大家都跑去躲起來了,漢霖也跟著跑,不知道為什麼,覺得滿心的歡欣,又覺得有點鼻酸。

***

玩了幾堂下課,她和漢霖熟了起來。他們本來就坐隔壁,只是漢霖總是不說話。

放學了,大家排好路隊。漢霖還是排在最後,卻沒有人跟他一起排。

這激起了鳳月的正義感,「喂,李宗興,你怎麼不跟朱漢霖一起排隊?」

「我不要。」這個家世良好的孩子冷哼一聲,「我不跟髒兮兮的的人一起。」

同學鼓譟著,鳳月卻生起氣來。「老師要我們友愛同學,你在幹麻?」她生氣的喊著,「朱漢霖,排在我旁邊。」

她是領隊,本來是自己排一個的,她卻拉著朱漢霖到身邊,堅定的牽著他的手。男生女生牽手,這在小學生中可是大事呀。

不過同學的譏諷,她大聲的說,「吵什麼!誰敢不理朱漢霖,我就跟他切八斷!」

其他人都閉起嘴來,許多小男生又妒又羨的看著被班長牽著的朱漢霖。

走出校門,漢霖輕輕掙開她的手,「妳……妳跟我做朋友,就會沒有人跟妳做朋友……」

「誰說的?」鳳月得意洋洋,「他們的數學還得靠我教哩。我是班長,他們才沒那麼麼笨。」

就算不是班長,妳……妳也是很有人緣的。這讓外表冷漠內在膽怯的漢霖羨慕不已。

「我送你回家吧。」她笑起來,眼睛像是彎彎的月亮,「我可是知道你住哪裡唷。
你家比我近,我看過你在那個樓梯上去。」

他沒有說話。這突來的友情讓他不知所措,只能保持著沉默。

「我家到了。」他終於開口,「謝謝。」

鳳月揪了他一會兒,不知道為什麼就覺得放他不下。「……你媽媽不再嗎?為什麼你的制服好幾天都沒換?」

「我不知道。」大人恐怖的爭吵他還不能理解。只知道爸爸做了很壞的事情,但是他還不懂什麼叫「養女人」。要怎麼養呢?放在水族箱嗎?那是很壞的事情嗎?

鳳月躊躇了一會兒,父母忙碌的她以經很能幹了。「你吃飯怎麼辦?」

「爸爸有給我錢。」他怯怯的拿出了一張髒兮兮的一百塊。

她考慮了一會兒,「反正我媽也不在家。他們還在店裡呢。走吧,我找看看能煮什麼給你吃。」

走進漢霖的家,她一直嘰哩呱啦說個不停,「我爸媽也很晚回家呀,若是等他們洗衣服煮飯給我吃,我早餓死了!外面的東西又不好吃,我跟你說,荷包蛋很簡單喔,還有燙青菜………蛋炒飯也不難………」她拉開冰箱,「有蛋,也有蔥啊。還有剩飯……你煮的嗎?」

「煮飯我會。」漢霖很驕傲,「我媽媽教過我。」

「那我教你炒飯!」她俐落的像是個小主婦,在廚房忙個不停。雖然飯裡頭還有蛋殼,醬油倒的太多,但是對漢霖來說,已經非常了不起啦。

只是二年級的學生呢!鳳月在他心目中簡直跟無所不能的大人一樣。

「還有衣服啊,」她用大人的口吻說,「你家有洗衣機嘛,還是全自動的哩!你把衣服丟進去……不是,我跟你講,白衣服和白衣服一起,有顏色的一起,才不會弄得髒髒黑黑的……等洗好了晾起來,明天你就有乾淨衣服穿啦。爸爸媽媽都是很笨的,你要照顧自己呀。你八歲了吧?」

「我……我九歲了。」他的臉上有些紅暈,「我有氣喘,晚了一年上學。」
「那要更厲害才行。」她聳聳肩,「我八歲,但是我爸媽笨成這樣,我不能靠他們哩。」

等忙完了,歪斜的衣服掛在曬衣竿上。「好啦,我要回去了。」

「我送妳!」他忙著穿外套。
「不用啦……」鳳月來沒說完,他已經搶著開門,「一定要!妳是女生哩。」

她聳聳肩,漢霖覺得她聳肩的樣子真可愛。輕輕的握住她的手,她滿臉燦爛的笑。

「明天……」送她回家以後,漢霖害羞的問,「我能不能跟妳一起上學?」渴望友誼的他,已經開始眷戀了。

「好呀!」鳳月眼睛發亮,「一定要叫我起床喔!」

***

但是他沒想到叫她起床是這樣的。

忐忑不安的穿著不太乾的制服,吃力的按了比他身高還高的門鈴,一張慌張的臉探出來,「小朋友,找誰?」滿臉鬍渣睡眼惺忪的男人,聲音大得嚇人。

他瑟縮了一下,「……我……我找舒鳳月。」

「來接她上學嗎?」男人高聲歡呼一聲,「太好了太好了……」他把漢霖拉進來,「麻煩妳叫她起床,老天啊~老婆!好了沒有?今天我們還要去小陳那兒拿機器呀!不要摸了,吐司夾蛋也能摸那麼久!」

「要不你來煮!」另一個一面化妝一面煎蛋的女人尖叫,「為什麼一定要在家裡吃?」

「要不然我們有時間跟小鳳月吃飯嗎?」男人吼回去,安撫的對他低聲,說低聲,聲音還是大的,「別怕,那是鳳月的媽媽,我是她爸爸。小朋友,你叫什麼名字?」

「我……我叫朱漢霖。」
「好極了。」他馬虎的點頭,「鳳月的房間在那邊,趕緊叫她起床吧,我還沒刷牙洗臉呢……」

拋開發愣的她,就衝進了浴室。

漢霖現在有些懂鳳月的意思了,他輕輕的敲門,「鳳月,上學了。」

「這麼溫柔是沒用的!」舒媽媽大叫,「漢霖,把她從床上拖下來。」

拖下來?他眼睛發直,還是開了門,鳳月在床上擁著棉被,睡得胡天胡地。

「鳳月?」輕輕搖她,沒有反應。他提高一點聲量,鳳月連睫毛都沒動。
「鳳月!」他大聲叫,眼看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拼命的搖她,「鳳月,要遲到了!」
「五分鐘……」她把棉被摀在臉上,「再五分鐘……」

叫到最後,他火大了,拼命搖她,一面大叫著,「舒鳳月,妳要遲到了!」

一不小心搖得太猛,將她搖到床下了。她咚咚咚的在地板上打了幾個滾呻吟,「爸……你能不能輕一點……是你呀?」她打了個呵欠,望望鬧鐘,跳了起來,「什麼?!快七點半了?!為什麼不早一點叫我?」

她俐落的開始換衣服,完全不管漢霖在旁邊臉紅得要煎蛋。

「這樣子就對了。」舒媽媽嘆口氣,「漢霖,吃過沒有?」
「沒……沒有。」他還在發呆。
「我多煎一個蛋,你過來吃飯吧。」這麼理所當然的拉他坐下。

他被這家人搞糊塗了,溫馴的坐下來吃早餐。

「你明天還會來叫她吧?」舒爸爸滿懷希望的問,「會吧?會吧?」

他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滿嘴的食物。

漢霖不知道的是,他居然吃了十七年舒媽媽的土司夾蛋和牛奶。若是知道這顿早餐吃下去,未來得連叫鳳月起床十七年,不曉得會不會哭出來。

不過,他漸漸長高,長壯,相同的台詞和場景都不變。

「舒鳳月!妳要遲到了!」他放聲吼著,一面敲著門。本來都是衝進去把她從床上拉下來的,到了國二那年,他才驚覺,鳳月已經是少女了。

隔著薄薄的睡袍,她的胸口已經有了令人遐想的隆起,他終於知道,為什麼路上的男生總是盯著她看。

那讓他非常生氣,非常不愉快。一向都是資優生的他,居然打了一場驚天動地的架。

訓導主任罵了他將近十分鐘,他卻冷著臉不為所動。他要說什麼?難道要說那個男生鞋子放了鏡子,偷看鳳月的內褲嗎?

不過,第二天他就報名跆拳道社。打輸那種王八蛋,他很生氣,非常生氣,這樣軟弱是保護不了鳳月的,偏偏到處都是可惡的色狼。

「舒鳳月!妳再不起床我就進去拖妳起來!」他捶著門,丹田有力的洪亮著。
「你真吵……」她睡眼惺忪的打開門,「要進來就進來啊,我門又沒鎖。你真是越來越像我爸爸了……」

「真的嗎?」一直因為沒有兒子感到遺憾的舒爸爸笑開了,臉上的鬍子沒刮乾淨,笑的一臉無邪。
「爸,我不是誇獎你。」鳳月沒好氣的進了浴室。

「不是誇獎?」舒爸爸摸不著頭緒,「欸,漢霖,下課跟鳳月一起來,我還有台電腦沒有組裝好呢,我跟你說,最近出了新的CPU,靠!性能真是嚇嚇叫,你來你就知道了……」

「老公!」舒媽媽翻白眼,「我們就賣這個。你還看不煩啊?讓漢霖好好吃飯行不行?」

鳳月一陣風似的刮近來,三兩口吃掉土司,一面灌著牛奶,「我要上學了,來不及了……再見。」拖著漢霖往外跑。

「妳早點起床就不會來不及!」吵了這麼多年,還是樂此不疲。
「你騎快一點,我們也不會遲到!」鳳月急急的坐上腳踏車後座。

柔軟的觸感讓他呼吸為之一窒,他大吼,「妳又沒穿胸罩!」

「咦?你管得很寬喔!我忘記了嘛!快走啦!」
「這種事情可以忘記?!」他望了望手錶,咬著牙開始拼命踩踏板,「妳到底有沒有女生的羞恥心哪?妳知不知道男生都會盯著看……」
「誰會發現?你神經病……才三十二B,沒有人發現的啦!就你這個色狼!」鳳月頂嘴了起來。

漢霖氣得蛇行,「對!我是色狼!妳幹麻坐色狼的車?給我下去!」

「我偏不!妳叫我幹麻我就幹麻,我又不是狗。我偏要坐著,你騎快點,閃黃燈了啦!」
「舒鳳月!」他吼了起來,「妳要不要來騎騎看?!」
「嘖,」她皺眉,「你怎麼越來越像我爸?」

他沒好氣的用力騎快些,心理很哀怨。為什麼?為什麼他會對這樣的笨蛋女生情愫暗生?為什麼為什麼?

相處這麼久了,她居然一點都沒有發現。

「舒鳳月,妳是一頭豬!」只有這樣的怒吼才能夠讓他覺得平衡一點。
「你才是豬!」鳳月很不開心。
「我本來就姓朱。」他沉痛的發現,愛上她的自己,真的是一頭豬。「妳到底哪裡像女人哪?妳有點女人的敏感和自覺好不好?」

「騎你的車啦!」鳳月敲了一下他的頭,「穿不穿胸罩和我像不像女人有什麼關係?你過度演繹喔。」

他閉上嘴,開始詛咒這種哀怨的孽緣。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雅書堂 蝴蝶館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26)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