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你害我被笑了!」鳳月怒氣沖沖的從浴室裡跑出來,「我又不是不讓你跟女人說話!筆談?這種蠢方法你也想得出來?」

「我怕了妳行不行?」正在看書的漢霖皺著濃眉看她,「只要妳的水龍頭不要壞掉,我真啞巴也沒關係,成不成?」

鳳月望著他的臉,好一會兒沒講話。





「幹嘛?」他摸摸自己的臉,難道黏了什麼東西?
「……我現在才發現,你很帥。」衝進他的懷裡,「……你不可以交女朋友,因為你有我了!」

他嘆氣,「我知道。有妳一個麻煩就夠了。」

這話聽起來似曾相識。真是天理循環。

「我愛你!」她生氣的說。
「好好好,我知道。」他敷衍的把她抱在懷裡,一面翻著書。

鳳月挫折的嘆口氣。「你現在不認真聽我說,將來一定會後侮的。我是認真的……」

「好好好,我在聽。」他考慮了一會兒,「……鳳月,妳要不要看看心理大夫?總覺得妳的創傷症候群滿嚴重的……啊~妳幹嘛咬我的手臂?!」
「你會後侮的,你這隻豬。」她又惡狠狠的咬了一口。

***

唉……明示暗示沒有用,正攻法也沒有用,她真的一籌莫展了。

該不會他們兩個就這樣耗到老吧?雖然沒有什麼不好……但是……她需要保證。雖然知道這種保證根本沒有什麼意義,她就是希望,就是希望能夠光明正大的抱著他,擁有他。

把手插在實驗袍的口袋裡,真的是……好討厭的感覺……

等她看到火星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太沈溺於心事,猛烈的爆炸聲裡,她的腦海只閃過一件事。

「他還不知道,我是真的、認真的愛上了他。」

強烈的光閃得她像是瞎了-樣。接下去她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

剛好外出辦事的漢霖聽到實驗室爆炸的消息,整個人都獃住了。

「什麼,」他不敢置信的笑起來,「堅冰不好笑。」

我倒希望我是耍你的。」他語氣沈重,「鳳月離爆炸地點最近。實驗出了點差錯……經將她送進醫院了……」

漢霖任由手機從手上掉落,摔了一地電池零件。他慘白著臉說抱歉,沒命的跑出去叫計程車。

「堅冰望著突然斷訊的電話,輕輕嘆口氣。「準備一下,他到醫院去了。」

總要到瀕臨失去才知道要珍惜……是不是一種人生的無奈?

***

等他衝進醫院,堅冰和同僚都不敢望他,把臉別到旁邊去。

他的鳳月……她的半張臉裹著紗布,躺在床上閉著眼睛。身邊的維生器材滴滴答答的輕響,臉上罩著氧氣罩,手腕吊著點滴,被單外的手臂和脖子都纏著紗布,透出血跡。

「我才離開一下子……」他慘白著臉跪在鳳月的床前,「這是為什麼呢?到底是為什麼?鳳月!醒醒!妳睜開眼睛呀!到底怎麼了?說話呀!舒鳳月……不要賴床了……妳怎麼這個賴床的習性改不了?」激烈的搖著她,「別睡了!妳從小賴床到大,能不能求求妳別這樣嚇我?」

「漢霖……」堅冰想讓他鎮靜下來,漢霖把他的手一甩,一把揪住他的領口,「到底怎樣?為什麼在總部的實驗室還會出事?是為什麼?吭?是誰搞的鬼?說呀!你不該讓她進來這個鬼地方!」
「嗚……」他覺得衣角一緊,鳳月慘白的臉緊皺著,裹著紗布的手軟弱的牽著他的衣角,「漢霖……這不是誰的錯,只是意外而已……」

看到她醒了,漢霖把堅冰一拋,「妳覺得怎麼樣?不要緊的……醫生會治好妳……」

但是醫生居然不敢跟他視線相交。怎麼會這樣?,「妳會沒事的……」他的眼淚幾乎奪眶而出!「妳不准離開……」

鳳月望著天花板,臉蛋上滾著珠淚。她努力好久把氧氣罩拿開,「……你好霸道。你不准這個,不准那個……你准過我什麼?你真的聽過我說話?」她閉上眼睛微喘,慘白的臉上透著不正常的紅暈。

「妳哪句話我沒聽?」握緊她冰冷冷的小手,他的心也像是墜入冰空窖。
「那……我說『我愛你』,你聽見了嗎?」她側過臉哭泣,「不是什麼『創傷症候群』,而是真的……真的我愛你。這話,你聽見了嗎?」,一定要現在……你才要認真聽我說?我們不是有永遠的時問……」她閉緊眼睛,淚水還是不斷的滲入枕頭裡。

「我聽見了,」那種窒息的恐懼又湧了上來,「對不起……我只是聽見,卻沒有認真接收……。我以為妳永遠不會長大……對不起……我愛妳,已經很久很久了……」

上蒼啊……請不要奪走她。如果真的需要一條命,請拿走自己的就行了。不要奪走她。

病房裡一陣沈默,只有鳳月的哭泣聲。

「……我不要你喜歡別人……」鳳月哭著說,「我還有很多事情想做……我想回答你在小公園的問題,我要嫁給妳,我想要跟你過一輩子……誰也不可以搶走你……我就是不要……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我們結婚,我們現在就結婚!」漢霖抓緊她的手,「我這輩子只有妳一個,我絕對不會再喜歡上任何人……」

為什麼要到這種時候,他才發現自己有多可笑?口口聲聲說她還沒長大,其實……是自己怕了拒絕的滋味吧?害怕那種傷害,所以對她的表白假裝漠然。

欺騙著自己,這樣是最好的狀況。非要到生死關頭,才發現,這樣根本就不對。

誰都沒有永遠的時間,所以……為什麼要狷介?為什麼要怕受傷?為什麼不在活著歡笑時勇敢的表示,一直要到死亡陰影籠罩的時候才後悔時間太短?

時間永遠太短。他和鳳月相識將近二十年……對他來說,還是太短。他幻想過兩個人活到變成老公公老婆婆,他還能夠吹著口琴,聽白髮蒼蒼的鳳月唱「白髮吟」。

為什麼她還滿頭亮麗的烏絲,就必須要死別?這太不公平了!

「這不公平……好不容易……我們相愛了……為什麼……我不要這樣……」他毫不羞赧的哭了起來,表情孤寂又絕望。鳳月停了眼淚,淚眼模糊的看著他。

他……才是沒有長大的那一個呢。他心裡總是有一種被拋棄的恐懼,和當年遇見他的時候一模一樣。那個孤獨寂寞的小男孩一直都在。

這麼多年……她離不開鬆不了手。激他、逗他,就是不想看到他那種孤寂的絕望。

「看著我?」她總是默默的在心裡說,「看著我。你還有我啊……不要露出那種表情……因為我會難過……很難過……」

混合著親情和友愛,混合著早就萌芽自己卻懵懂無知的愛苗,憐愛與驕傲,她對漢霖的情感恐怕已經比愛情更愛情,只是……

太親愛就變成了陽光空氣水無所知覺,但是匱乏了就活不下去。

她放不下的……怎麼辦?她怎麼放得下?

「漢霖……」她的意識漸漸模糊起來,「對不起……我才是該說對不起的那個……」她抓著漢霖,「抱我……抱緊我。我很害伯。我……對不起。沒有及早回報你的心意……對不起。放下你一個人……我……我對不起……對不起……」

擁著她,他已經哽咽難言,不斷的輕吻她的髮際,混著眼淚的鹹味。

再一點時問就好:沒有跟他說……她絕望的抱緊漢霖。只要一點點時間……還有很多話還沒有跟他說……

呵……他們幾乎天天混在一起,為什麼還有這麼多話好說?她笑自己……緊抱著他的手卻緩緩的鬆了下來。

「鳳月?鳳月!不要!」維生器材發出尖銳的嗶嗶聲,「鳳月,妳別拋下我!為什麼是現在?不要……」

他終生都將生活在痛悔中。痛侮沒有早些開口的那句話,雖然在她睡著的時候說過千萬遍,都不如在她生前跟她說一句……

我,愛妳。

「為什麼不急救?」他抬起頭來怒吼,「你們就這樣眼睜睜的看她過去?為什麼?!」

病房裡只剩下堅冰,他的視線不敢觸及漢霖,「……這是病歷。我想……你們想獨處一下。」遞了過去,他馬上轉身離開。

翻開病歷……

第一頁的記載很奇怪,「請看維生器材的接頭。」他低頭一看,接頭孤零零的掉在地板上。「處方:安眠藥。」

他撲過去探鳳月的鼻息,她……

果然「死」了。睡死了。繼續翻病歷,越翻火氣越大。

「郝、堅、冰!」他吼得整層樓都聽得到,「我發誓我會宰了你!我一定會宰了你!」

遠遠的聽到叫聲,孟書自己得逃命,還得盡責的拖走笑得幾乎不能走動的上司。

「我就說這是個餿主意。」邊逃邊埋怨,「漢霖真的生氣了……為什麼要騙他們?鳳月只是跌倒撞在桌角才昏過去,你還騙她已經失去痛覺,不久人世了……鳳月大概不會太生氣,但是漢霖怎麼處理?長官……我們都會被你害死……」

「這是……這是……」他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撲進車子裡,「快開車!讓漢霖抓到我們全死定了!你懂什麼?這是上司對下屬的愛欸!你看我多麼關懷他的一生幸福,哪有上司這麼關心部屬福利?看我的情操多偉大……」他捧腹大笑,差點在車子裡打起滾來。

「……我希望你關心一下自己的生命安全,長官。」孟書滿面愁容的開車,暗暗下了鐵一般的決心,還是趕緊跟女朋友求婚吧。

長官的「福利」他消受不起。

***

鳳月受的傷如下:
輕微腦震盪(後腦撞到桌角)手部輕微灼傷(酒精燈爆炸)臉部擦傷(暈過去時擦到地板)。住院觀察三天即可。

所謂的實驗室爆炸就是炸了兩個酒精燈。因為離鳳月很近,所以聲音很大,也夠閃!所以……虛驚一場。

漢霖憐憫醫生和同僚受迫於惡勢力,沒有找他們麻煩。但是藉著渡假避禍的堅冰倒是失算了。本來只是小爆發而已,怒氣加上工作壓力的累積,等他回來的時候,被漢霖惡狠狠的揍了一頓,差點拆了他的辦公室。

兩個人都鼻青臉腫的,漢霖也覺得滿累的,向這個表面清麗的上司尋仇!自己也一身是傷。

「你這個……」他氣得半瘋,「把我的續簽書還我!媽的我不想在你手底下做事了,不被你把命玩掉,也把心臟給玩掛了!你嚇我也就算了,你對鳳月這樣純真的女孩子搞些什麼飛機?」

純真?堅冰翻翻白眼。渡假的時候他還打過電話給鳳月,她可是笑得前俯後仰,直誇他的計謀讚。

「我不這麼做……你們的僵局幾時打開?你們不煩,我們看的人都煩了。」他癱在沙發上,看著被打得七零八落的辦公室,「喂,你要收拾喔。我這麼替你設想,像我這樣的上司哪裡找?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這種福氣我受不了!」漢霖對他揮著拳頭,氣喘吁吁的走出去。

盂書同情的看著他,遞了條手帕。「……辛苦了。這是我的喜帖。」他長長的嘆口氣,「還是趕緊結婚算了。看你們的例子……長官越來越無聊,只好沒事幫我們找『福利』……」忍不住打了個咚嗦。

漢霖翻著喜帖,濃眉全打結了。「……孟書,喜帖要到哪兒印?結婚要多少錢?」

「啊……我正在忙婚事,一起訂喜餅如何?聽說到了一定數量可以打八折……兩個人搭著肩膀離開,決心不讓長官「關愛」的眼神有機會瞄向他們。

***

「……妳覺得,鑽戒好,還是白金戒指好?」漢霖輕描淡寫的問。

鳳月早就回來上班了,這個時候,他們如常的在員工餐廳吃飯。「戒指?」

「結婚總是要有婚戒的。」他眼睛看著旁邊,好像在說一件再平常也不過的事情。
「你……你求婚了嗎?」鳳月死盯著盤子裡的菜。
「在醫院就求過了。」
「我先說的吧?」鳳月不高興了,「連……連你的女朋友都沒當上,求什麼婚?」
「拜託……」漢霖搔了搔頭,「嗯……請妳當我的女朋友兼老婆。」

她有些氣餒的撥撥盤裡的青菜嗎?「先生,你就不能等個燈光美氣氛佳的時刻嗎?在這裡?員工餐廳?」

「有什麼不好?」他狐疑起來,「難道妳想到好寶寶科學遊樂園區?這樣有點怪怪的吧?」

鳳月按了按額頭。對了,她這個認識將近二十年的冤家,全身上下的浪漫細胞團結在一起,連高倍電子顯微鏡都找不到。

凝視了他一會兒,又無奈的低頭繼續吃飯。

「喂」漢霖用手肘推推她,「不要不回答……我們又沒有永遠的時問可以躲貓貓。」

躲了二十年,輪流當鬼也真的累死人了。

「好啦。」她粗聲粗氣的抱怨,「女朋友又『兼』老婆,這種事情也可以『兼』?你真是討厭,這樣哪有戀愛的感覺?」
「妳『兼』 得可多了……兼朋友、兼姊妹、兼兄弟,還兼女兒跟麻煩精。要戀愛還怕沒時間嗎?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啊。」
「吃你的飯啦,謬論特別多。」瞪了他一眼,她的唇角,卻不聽話的微微上彎。

哈!抓到你了!這場躲貓貓……終於結束了。一起牽手回家吧,我們不用躲貓貓了。

她的臉上,有著真正幸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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