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希望

曲曲折折、複雜得幾乎像是迷宮般的巷弄,靜靜的咖啡廳藏在轉角,飄出陣陣甜蜜的香味。

偶爾迷路時巧遇的咖啡廳,下次可能怎麼找都找不到。「幻影咖啡廳」的店名和它本身一樣神祕,,果然店如其名。連美豔的老闆和魔性美的點心師傅,都是這股神祕中的一部份。

這家神祕的咖啡廳不知道為什麼,關門關了一陣子。讓好不容易找到的客人愴然若失,但是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悄悄的開了店門。

偶爾闖入的人類不知道,這原不是給人類進來的咖啡廳,而是都城眾生的集散地。不管天上人間,都已經起了巨變,幻影咖啡廳的關與開,都悄悄的透露了凝重的訊息。

但現在的人類,還不知道。

他們只知道,原本美豔的老闆不知去向,只有冷著臉孔的點心師傅站在櫃台,非常不耐煩的問,「要點什麼?」

點心還是充滿了魔性的驚人美味,但是咖啡就…很令人無言。但對著這樣的美少年,人類只會癡迷的吞下去,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喝了些什麼。

…我說啊,上邪,」櫃台一個懶洋洋的美少女很不客氣的把嘴裡的咖啡吐出來,「你跟狐影真是絕配,一個天殘,一個地缺。他的點心殺人於無形,你的咖啡可以讓人胃穿孔。」

上邪臉孔抽搐了兩下,悶不吭聲的拿出一大罐金十字胃腸藥,往她的面前重重一頓。

…這就是你的解決方式?你到底會不會煮咖啡?」美少女叫了起來。
「閉嘴,麒麟種!」上邪發怒起來,「妳以為我喜歡喔?要不是那隻老狐狸逼我看店,誰想守這家他媽的鳥店!我可是曾被尊稱為神的大妖魔~各界見到我,誰敢不恭恭敬敬喊我一聲上邪大人?我居然還得來站這櫃台賣笑?!真他媽的…」
「作點心你就沒怨言?」麒麟瞪了他一眼。
「作點心怎麼同?點心和美食是藝術,泥漿水算哪一國的藝術?」他嫌惡的看著咖啡,「這是食材!拿來增添食物美味的食材!拿來喝?妳怎麼不乾脆喝辣椒水?」

麒麟無言的攪了攪那杯比黃連還苦上十倍的咖啡,放棄的將杯子一推,「…你總有酒吧?」

「老闆說,咖啡廳不賣酒。」上邪頓了一大杯冰牛奶在她面前,「愛喝不喝隨便妳。」

這時候又不是狐狸精,是老闆來著了!

瞪著那杯冰牛奶,麒麟整個發悶。她掏出小扁酒瓶,倒到那杯冰牛奶裡頭,沒好氣的喝下去。

幸好手工餅乾太美味,讓她覺得開心了點,當然她又點了六個蛋糕,口味每個都不一樣。上邪的手藝真是獨步三界,她不禁油然起敬。

「欸,上邪,你家老闆到底去哪?」舒祈老來那一套,她實在吃不消,還不如來問問這隻聖魔,最少不用打字。

「回天界當建築工人啦。」上邪拉長臉,「王母說,他不肯幫忙,他就不肯放過那隻飛頭蠻和她徒弟。妳知道狐影對誰都是爛好人,當然除了我。王母一威脅,他就乖乖回去做工了。」

…那他不回來了?」
「誰知道啊?他只叫我把店看好,營收若少了要跟我算帳。」上邪很不耐煩,吼著來打工的女孩,「請妳來是來當外場的,聊什麼天?!快把咖啡端過去啦!」

那女孩怯生生的走過來,「對、對不起…」穿著小碎花圍裙的她,實在非常可愛,但這種可愛卻有種奇怪的地方。

說她是人,她卻有著濃重的妖氣;說她是妖,她卻完全像個人類。

…哇,」麒麟睜大眼睛,「我第一次看到人類變成的妖怪啊。」
「舒祈那死女人介紹來的。」上邪抱怨,「這兒又不是動物園,什麼奇怪的玩意兒都塞過來…人妖也就算了,最少她還會掃地擦桌子。連中屍神和怪道士都塞來打工…成天吵吵鬧鬧的,煩死了…」

麒麟愣了一下,「人妖?」

「就她。」上邪抬了抬下巴,「太愛漂亮了,愛漂亮到成妖。嘖,人類這種生物實在奇怪,那層皮有什麼好計較的…結果當了妖怪自己也不知道,什麼也不會,就知道聊天照鏡子…喂!端著空盤子在那兒照啥鏡子!去洗碗盤啦!吼~狐影收留妳幹嘛啊真是的…」

看著逃進廚房的女孩,麒麟若有所思的看著上邪,看得他心裡發毛。雖然聽說麒麟惹了大亂子,鬧到失蹤一年多,但這一年發生了許多事情,他也沒心思去打聽八卦。但看她額頭有麒麟角,靈力又大幅消退,可見傳聞不是謠言了。

所謂虎死威猶在,更何況麒麟又還沒死。她畢竟還是禁咒師,當世禁咒第一人。怕到未必怕她,但被她盯上絕對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情。

…妳幹嘛?」上邪瞪著她,「別說我沒吃人,吃了人也未必要跟妳報備吧?」
「你緊張啥?」麒麟捻著小餅乾細細嚼著,她的食道尚未完全痊癒,吃東西還是有點疼,「上邪,我問你,你潛到列姑射的根柢做什麼?」

上邪臉孔馬上漲紅,他變化成人形原本就絕美,頰上的霞紅更添姿色,連麒麟都有幾分感動。「我、我睡不著去散步不行喔?妳怎麼知道的?我才要問妳沒事跑去島的根柢做什麼呢?」

「我是沒去啦。」麒麟承認,「最少不是整個人去。修到我這種程度,通常不做沒有意義的雜夢。但前天,我做夢了。」

她逼視著臉轉到旁邊的上邪,「我在島的根柢,看到了你。」

上邪不答腔,有些煩躁的洗著杯子。「妳還看到什麼?」

「沒了,就看到你。」麒麟喝完那杯牛奶酒(?),「但我一直覺得很不安。不然我在家喝酒睡覺看漫畫不好,千里迢迢跑來找你做啥?上邪,到底是怎麼了?」

「妳自己不會去看喔。」上邪不太高興,「總之沒什麼,呿,做個夢也來煩我。告訴妳,我可不是狐影那爛好人,什麼亂七八糟的事情都能來煩我。喝完妳的牛奶就滾吧。」

「喂,這是列姑射島欸…好啦,列姑射的遺跡。好歹這裡曾是許多眾生發源之地,最初天柱安放的所在。就算『她』碎裂成環狀的碎片,也不是誰想去就能去的…」

上邪擦著手,心底也猶豫起來。他和當初恣意妄為的大妖魔不同了,現在他有牽絆,甚至越來越像個人類。以前遇到這種問題,頂多抓著翡翠往安全的地方居住就是了,但現在…他介意的人越來越多,沒辦法這麼做了。

再說,真的有安全的地方嗎?

「列姑射的根柢…」他沈重的說,「成了『無』的巢穴。」

總是懶洋洋微笑的麒麟,驚愕的瞪大眼睛。

所謂的「無」,其實是「有」的影子。萬物存在就是「有」,消亡時便是「無」。

這原本是和諧的定律,但在遙遠得幾乎誰也不復記憶的古神族戰爭中,列姑射之所以陸沈,天柱之所以斷折,是因為古神族發動了一個極為龐大的禁忌,為了戰爭而不擇手段的禁忌。

他們啟動了「無」,讓「無」擁有意志。

只擁有「毀滅」這種意志的「無」,卻逸脫古神族的控制,毀滅了天柱。雖然說古神族幾乎消滅了所有的「無」,但「無」本身就是大道循環的一部份,既然「有」,就會「無」,是無法完全消滅的。但諸界遵守創世規則,保持平衡,「無」就不會繁殖發作。

但神族卻破壞了這種平衡,將人間視為自己領土,造成各界的裂痕,而「無」因此增生繁衍,更讓裂痕一發不可收拾。

擴大的裂痕同時也影響到地維,造成地維的脆弱與崩壞。被「無」寄生的地維更雪上加霜。

這原是神明的祕密,他們也致力於消滅「無」的存在。據說「無」擁有巨大陰影般的形狀,森冷的氣息連神明都難以抵禦,居住在失去平衡的裂縫中,以一切存在為食。但真正看過他們的人並不多。

「連天柱遺跡都成了『無』的巢穴?」麒麟喃喃自語,「情況變得這麼糟糕了啊…」
「腦殘天人留下這樣腦殘的爛攤子。」上邪咕噥著。

麒麟出了一會兒的神,笑出來。「上邪,你說你跟狐影不一樣,我看你被狐影感染的滿深的。」

…妳說啥鬼話啊?!」上邪勃然大怒,「誰跟那隻爛狐狸精一樣?!」

他又叫又跳,麒麟只是打了個呵欠。這些人,標準的心口不一。老是牢騷抱怨,結果事情來臨的時候,還不是一個個認命的去處理。

上邪應該是多次潛入島的根柢,將「無」的巢穴設法封閉起來。畢竟這裡是地維一個重大的「結」,若被「無」啃光,影響的地維範圍實在太大。他原本擁有天人皇家的血統,這對他來說不是難事。

但無之巢應該比想像中的還大,不然他的神通不會消退的這麼快。

「你還能夠應付麼?」麒麟站起來。
「我誰?我聖魔上邪大人欸!你問我能不能夠應付?」上邪暴跳,「妳有那美國時間管我能不能應付,還不如對你的角傷腦筋。別人是人妖,好歹還是妖,妳勒?弄得神不神,鬼不鬼,看妳是要乾脆鋸角重頭修煉,還是乾脆去當慈獸算了。現在妳能幹嘛?」

「鋸角我就死了啦。」麒麟對他毫不隱瞞,「我還活著是因為這對角,實話告訴你,我和崇對峙的時候,人類的部份已經完蛋大吉了,只靠麒麟血緣撐著。但我又不可能回天成慈獸…」她聳聳肩,「就這麼混著吧,反正我退休了…」

「退休個鳥。」上邪瞪著她,「你收那個禍根子當徒弟,就像狐影護著飛頭蠻一樣是找死。喂,不是只有東方天界有化育池。」

麒麟轉頭看他,有些不可思議的感覺。真奇怪,她和上邪並無深交,頂多是仗著子麟奶奶和上邪尚有些交情,所以才得這聖魔另眼相待。但才幾年光陰,這位聖魔卻改變得非常劇烈。

「我對轉化成慈獸沒有興趣啦,我是人類。」麒麟揮了揮手,「就算已經到了這種地步…」
「…哼。」上邪冷笑了一聲,「之前那隻死狐狸精說,『麒麟萬般皆好,可惜有個人類沙文主義的毛病。』現在我覺得他說得還真對咧。唯有人類位最高?眾生都是劣等生物喔?」

麒麟愣了一下,下意識的回嘴,「我才沒有…」

「難不成妳成了慈獸就不能繼續護衛妳的眷族?瞧妳現在神不神鬼不鬼,還欠人保護哩,能夠護著誰?我是不知道到底怎麼了,但翡翠是我老婆,岑毓是我小孩,他們可跟我種族不同,但為了他們我連命都可以不要。沒啥,都我家眷嘛。我不會神裡神經要去當人,妳為何要非堅持個人類身分不可?」

他越說越激動,用力拍櫃台,上面的杯碗一起跳了快半尺,「麒麟種!狀況已經很不妙了,我說不上是什麼不妙…我總覺得一切好像往一個我不能控制不能理解的方向進行,說不準在我眼前就會有最壞的結局。妳不想著能多做些什麼,就顧著自憐自艾,現在可容妳這樣麼?!若妳真的是禁咒師,若妳真的還有關愛的人!」

麒麟望著他,張大了嘴。她知道上邪曾在各族依舊渾沌曖昧不清的時代被人類尊為神祇,在各界也有崇高的地位。原本她以為是因為那個半公開的身世之謎,不過是個能力卓越的大妖魔,卻沒想到他卻這樣犀利。

低頭尋思,她居然無可反駁。

雖然什麼都不存了,但列姑射遺址還存在著一種威嚴。這是最不可能成為「無」之巢的地方,但事情就這樣發生了。或許上邪說得對,他們恐怕得面臨一個最可怕的結局。

「我真的很不想當什麼慈獸啊…」麒麟喃喃的抱怨著,「多麻煩。不過既然你都誠心誠意的想告訴我了,我就大發慈悲的聽聽吧。」瞅著上邪,她又捻了塊巧克力餅乾。

「…妳這是求人的態度嗎?!」上邪氣得差點把磨咖啡機舉起來砸到麒麟的腦袋上,那個成妖的女孩驚呼著架住他,省得發生慘案。「妳這麒麟種太不尊重!妳誰不好像,偏偏像是猴頭加上那隻老愛用角戳人的子麟啊?!遺傳為什麼這麼恐怖~」

麒麟托著腮,嘆了一口氣,閒閒的吃餅乾。「是啊,為什麼呢?遺傳真是殘酷…我也是千百個不願意啊…」

「…來人啊!在我吃掉她之前,快把她趕出去!」

上邪待膩了東方,跑去西方人間屬地遊歷了一陣子。直到被梵諦岡抓起來關之前,他在西方人間屬地待了幾百年,結識了一群酒肉朋友。

西方人間屬地勢力最龐大的是吸血族,其他妖族當然被壓制的很慘。奧林匹克勢力式微,許多古神祇待不住,也在人間流蕩。這些神妖跟到處吃人找架打的上邪不打不相識,拳頭中出了友情,到處吃喝玩樂,也就這樣聽了不少傳言,見識了不少人。

最奇特的是,他結識了一隻獨角獸。

「獨角獸?Unicorns?」麒麟有些困惑,「我知道他們後裔很少,幾乎都集中在地中海。但這跟我有什麼關係…啊。」

的確,有人認為獨角獸和麒麟系出同源,但並沒有確實證據。東方的麒麟歸順天界,以聖獸之姿存在;而獨角獸卻一直孤傲不馴,連自己族人都相當疏離,更不要說外人。見多識廣的麒麟,還沒見過任何一隻活生生的獨角獸。

「不管你們相不相信,最少那個娘炮…我是說那隻老愛照鏡子的獨角獸是這麼說的。他說他們在東方也有遠親,他還很好奇東方遠親的處女漂不漂亮。」

…拜託。

「有回他喝醉了,帶我去他們的聖地。那是個非常美麗的池塘,就在森林裡頭。據說每隔百年,他們年輕的族人都會在那兒求偶,我們去的時候剛好是春祭。現在的妖族麼…都化身為人了。他們必須要跳進池塘裡才能現出獨角獸的模樣。我偷偷取過池水…」

上邪一面畫著地圖,一面搔了搔頭,「差點被那群獨角獸戳了幾百個透明窟窿。但血緣雖然不盡相同,他們的氣的確和聖獸麒麟非常接近。」

「你認為那是化育池?」麒麟眨眨眼。

上邪不太自在的看旁邊,「…不是認為,一定是的。我也有…」他支吾了一會兒,突然生起氣來,「我說是就是,妳懷疑我?!妳居然懷疑我這樣偉大的大妖魔!」

麒麟支著頤,「哦,我記得上古狻猊也跟麒麟同屬靈獸不是嗎…?算是親戚呢。」

「閉嘴!誰跟你們有關係?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上邪又跳又叫。

正在熱鬧滾滾的時候,大門的鈴鐺響起,「終於到家了!吼,材料店怎麼這麼遠…一台摩托車就要載這麼多貨很累欸,妳說是不是啊白姑?天下的老闆真是沒良心,叫他們送貨來就好了嘛,還得我們自己去載。不用怕找不到啊,我司徒楨欸!寫道符貼在他們車上,開到冥道都有可能!這小小幻境迷宮算什麼…妳說對不對啊白姑?」司徒走進門,一面對他肩膀上的白文鳥嘀嘀咕咕。

「再囉唆我掐死你!」白文鳥終於忍不住了,「天啊我是做了什麼壞事得讓你收了收了也就算了還要聽你嘮嘮叨叨是不是男人啊你比女人還嘮叨能不能麻煩你閉嘴…」

上邪的怒吼聲瞬間被壓了下去,整個咖啡廳充滿了這對聒噪二人組的聲音,令人腦門嗡嗡響。

「…我受不了了。」上邪把抹布扔在吧台上,「該幹嘛去幹嘛,我去教訓夥計…」

他將那對嘮叨二人組拖到廚房去,馬上一陣子雞貓子喊叫。

「…我要結帳。」麒麟沒好氣的敲著櫃台,上邪完全沒聽到,正在慘電他的夥計。

那個成妖的女孩拿著托盤,緊張兮兮的笑,「老、老闆會忙很久…呃,呃…一百八加一百一是多少啊…」

「…兩百九,謝謝。」麒麟掏出三百塊,「不用找了。」

狐影真是爛好人。什麼樣的喜憨兒都收容進來…但上邪的脾氣向來不好,會先心臟病還是腦充血…?

她聳了聳肩,施施然的往門外去。

走出門外,她頓住。司徒楨?啊,他不是舒祈的食客嗎?或許可以套出些什麼…

不過,她並沒有走回去。一來是她的事情很緊急,二來她肚子裡的酒蟲,也很緊急。

最壞也只是世界毀滅而已,沒什麼。比起世界毀滅,安撫她的酒蟲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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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8.01.24
《禁咒師Ⅶ》禁咒師系列盛大的最終章

            華‧麗。出‧版。

為了英倫三島的創世神話,托爾金寫就《魔戒》!
為了列姑射島(台灣)的創世神話,我們擁有《禁咒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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