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真實

瞪著狐影好一會兒,麒麟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話。

「…你逃兵喔?」

封天封得這麼徹底,傳訊是絕對不可能的。難道狐影受不了那票腦殘神官,偷跑下凡躲起來了?

狐影睇了她一眼。「如果妳打開這道門,證明妳熬過了轉化的危險和痛苦,回到人間來了。說真話,我恨不得痛打上邪一頓…給妳這什麼鳥建議。雖然他的確擁有野獸般的直覺,也實在刻不容緩了…」

「你還是沒回答我的問題。」麒麟打斷他,「為什麼你在這裡?你真的逃兵了?」
「在狐影輸入的資料當中,我找不到『逃兵』的相對應答案。」她眼前的「狐影」心平氣和的回答。
…那你是誰?

「久候妳不歸,而我的假期有限。所以我製作了這個…」他指了指自己,「我把想告訴妳的話和妳可能會問的回答凝聚在一起,作成這個bot,或者妳要說是個機器人,我也不會反對。」
「…狐影,我好像在哪部電影看過這個創意。」
「妳不要問我是哪部電影,我也忘了。」狐影的幻影很快的回答。
…你還真了解我,連我會問這個都知道。

「總之,不是得到這個情報,我不會火速拿假回人間。我沒把這事告訴舒祈。她的力量來自都城,離開都城就什麼都不是。她若離開這個城市,恐怕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我想了很久,上邪太衝動,九娘只有結界能看,殷曼和君心…哎,饒他們過幾年平靜日子吧。夠力的大妖沒幾個,留在人間的諸神又被王母一貶了事…」

狐影的幻影嘆了口氣,「想來想去,就妳還是個人才。」

「…現在人才是腦殘的代名詞。」麒麟瞪了他一眼。
「這個解釋狐影沒有輸入,沒有相對答案對應。」

狐影一定是故意的。留下這個該死的bot好替她的怒氣加溫。「掐頭去尾說重點!」

「沒有相對答案對應。」

麒麟氣得發怔,但為了避免腦溢血的危險,她忍住氣,「…繼續。」

狐影的幻影接著說下去,「因為異變太盛,我覺得太不對勁。而且看得到未來之書的天人越來越多,東方天界除了天帝病危外,又多了一重末日恐慌。我查遍所有能找的資料,發現天柱折前後天界也有類似的恐慌蔓延。」

越想越覺得未來之書著實詭異。這書從何而來,是誰編著?是誰的意志讓這部書出現在眾生之前?妳知道的,天帝的身體真的不行了,壽算恐怕就這二三十年。」

我不曉得妳知不知道,這算是故老的祕密,只是在這種恐慌時刻,也慢慢傳開來。據說天帝是繼世者,純血人類轉化來的。世界依舊運行不墜,就是因為『繼世者』的加持。但他眼前就要殞亡,他的皇儲又是個瘋子…」

「現在天界開始有了明爭暗鬥的分裂。一派擁護王母和帝嚳,另一派力主要開啟封天令,迎接妳的小徒為帝。坦白講,這兩條路都不好。帝嚳是個變態的神經病,他老媽是個偏執的神經病;但各界裂痕真的大到無法開啟封天的地步,我修理到現在,已經不只一次想說老子不幹了。總之,比妳想像的還壞三倍以上,『無』快吃光了根柢…罷了,不說這個。」

狐影皺緊眉,「我想來想去,簡直只能坐困愁城。但隱居已久的女媧娘娘居然遣人來找我。我想妳知道的吧?女媧娘娘是王母玄的親姊姊。據說她和悲傷夫人淵源極深…她也同樣是個極為愛護人類的神族。但她個性謙和忍讓,為了避免王母忌憚,已經隱居多年,不問世事。我想妳明白我有多訝異,雖然我族世代都選派女官服侍女媧娘娘,但直接召喚,是曠古未有的事情。」

狐影懷著驚訝忐忑的心情,與女媧的密使同去晉見。

女媧娘娘是個身量很高,面容如玉溫潤,帶點不散輕愁的絕艷女子。她的面貌和王母非常相像,氣質上卻截然不同。她擁有決心和意志力,不然不會親手斬殺巨怪,鍊石補天。但她卻有種堅忍和謙和的慈悲,這讓她甘心隱居,盡力隱匿她曾有的光榮。

「狐君,勞你遠來。」她止住了狐影的大禮,「若非事態緊迫,我也不敢多做打擾。」她示意女官,呈上一只蒼羽。「這是天帝當初贈予我的蒼羽令。持此令者,諸天仙神皆不可擾。你拿了這蒼羽,快快下凡去吧。傾覆在即,天界也不能免,你若下凡,說不定還有一絲生機。」

「…小仙不懂。」狐影不敢伸手去接。他當然知道蒼羽令!這是歷代天帝流傳下來的免死金牌,面對善妒多疑的王母,更是女媧娘娘的護身符。今天居然要贈與他?

女媧憂愁的咬著下唇,躊躇片刻。「也罷,是該跟你說明。天帝殞命日,黃昏將臨時。天帝若過世…不管天柱存不存,末日都會降臨。」她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在臉頰上微微顫抖,聲音很輕很輕。

「…我和玄所作的一切…難道只是徒勞無功的掙扎?」

在王母玄還是少女巫神獨守天柱的時候,女媧是看守碧泉的神祇,負責傳達悲傷夫人的旨意,和對著悲傷夫人歌唱。

現在看守碧泉的刑仙螭瑤,彼時還是個剛出生不久的小龍。

悲傷夫人很喜歡對人類抱著極度溫情的女媧,女媧也是夫人唯一願意交談的天人。

因為這樣,女媧比任何天人、眾生都知道許多真實。

「未來之書,是創世者留下來的,極度惡意的玩笑。」女媧的聲音低沈疲倦。「他用一種極度精密,甚至可以自我生長的腳本,寫出了最後的結局。悲傷夫人沒有一天不為了這件事情哭泣,因為她也無法違抗創世者的劇本…當天柱折斷的時候,我懇求夫人發發慈悲…」

她低下頭,雪白的頰上滾下淚。「她付出自己的眼睛換取更改結局的權力。」

狐影大驚,臉孔慘白起來。

「所以我可以煉石彌補裂痕,玄可以產下天柱。都是因為、因為悲傷夫人付出極度慘痛的代價。她也說,這只是暫時的。創世者安排的腳本裡,會不斷的出現『繼世者』。但他們也只能延緩毀滅,不能終止。再怎麼掙扎,末日一定會來臨。」

「…為什麼創世者一定要毀滅這一切?」

女媧搖了搖頭,「我不知道,夫人也不知道。理論上來說,毀滅之後就是另一個世界的開始。成住壞空,原不可免。但…創世者的腳本只通向虛無,什麼都沒有了。」

第一次,狐影感到什麼叫做絕對的絕望。

「…那我還能做什麼?」他愣愣的問,「就算我下凡,我能做什麼?」他小小一只狐仙,怎麼違抗創世者的意志?

女媧擦乾眼淚,眼中出現鋼鐵似的堅定。「因為創世者的惡意。因為他算定沒人有辦法破解未來之書的迷宮,所以並沒有寫死結局。

「世界由天柱和地維來導正所有『力』的流向。天柱折、絕地維,力流一但混亂,就會自我攻伐毀滅,這就是創世者的設定條件。當初天柱因為天人的愚昧而折斷時,沒有立刻毀滅,是因為地維絕需要時間。而我修復了裂痕,也就是將地維重新界定,玄嫁與繼世者,產下天柱。條件沒有滿足,所以延緩了既定的結局。

「但現在…天帝就快要…」她嚥下嗚咽,「而天柱化身恐怕也維持不了好久。各界的裂痕日趨擴大,我想你修補的時候就明白吧?裂痕影響地維,終究會割絕斷裂。

「就算天柱折斷,若地維猶存,或許可以找到新的方法,讓世界延續下去。你是我僅知的醫天手…」
狐影煩躁的打斷她,「我不是女媧娘娘,我無能為力!為什麼您不再次的…」

女媧憂鬱的笑了笑。「逆天而行,一定要付出代價的。」她捋起長長的衣袖,右腕光滑,她的右手掌整個沒有了。「不是我不願,而是我不能。現在,你願意接下蒼羽令嗎?」

***

「所以我來了。」狐影聳聳肩,「但只是暫時。現在容不得我說不幹。各界息息相關,天界整個塌掉,人間和魔界也跟著完蛋。本來超慌張的,後來就鎮靜下來。最壞也不過大家都完蛋,都到谷底了,還怕啥?但我不能夠同時修補天界裂痕又兼顧人間裂痕,定地維的重責大任,只好交給妳了。」
他深深嘆口氣,「雖然妳真的很不靠譜。」

「可靠。什麼靠譜,那是什麼石器時代的用詞…」麒麟抱怨。
「沒有相對答案對應。」
「夠了!」麒麟整個發火了。

麒麟和狐影的幻影談了很久,終於在拆了那個bot之前,把大概搞清楚了。

「…比我厲害的人很多。」麒麟沈默下來。
「但妳是禁咒師。」

麒麟沒好氣的白了一眼。她的確是禁咒師,但範圍並沒有廣到可以彌補一切。「好吧,我知道了,混帳狐影。扔給我這麼大的題目,多麻煩。」她靜了一會兒,試圖問了個問題。

「你不考慮抓我小徒嗎?」

她已經有心理準備會聽到什麼「沒有相對答案對應。」,但狐影的幻象只是眨了眨眼睛,「將天地的重量放在一個人的身上,那太沈重,也太不可靠了。當然這最快…畢竟設定裡的繼世者能夠用『人生』來延續世界的命運。

「但,若毀滅是宿命,那反抗宿命就是逆天了。同樣是逆天,我寧願賭一個比較渺茫但能夠繼承的未來,不去寄望不知何時會再出生的繼世者。」

麒麟抱著胳臂,笑出聲音。直到魂魄歸位,她還是笑個不停。

難怪狐影的人緣這麼好,或許是這股永遠抱著希望的勇氣吧。

***

所謂地維,宛如一張隱形的大網,包覆著世界。地維規矩嚴整,和人類慣用的經緯很巧合的類似。或者也可以用血管來形容,越細密的地方就像是微血管,擁有自動修復的功能,但重要的大交會就跟動靜脈相同,萬一有狀況,就會嚴重影響力的流向。

若是斷裂太甚,整個網狀結構都會崩潰,力流混亂互相攻伐,世界也跟著殞亡。

但這世界,多麼廣大。她一個人巡邏,可來得及?

在狐影玉簡之前,麒麟會回紅十字會復職,就是為了能夠得到第一手消息,掌握所有的異變。但她沒想到異變的範圍這麼廣大,居然包涵了整個地維。

但她很快的就將煩惱扔到一邊。煩惱又不能讓事情變好,那煩惱來作什麼?又不是明天就完蛋了。

哼。反正最壞也只是這樣,我偏要搗蛋一下。

沒多久,麒麟帶著明峰和蕙娘,開始了長達二十幾年的旅程。

在這個時候,還沒有人知道,禁咒師何以突然喜愛旅遊。而她播下的希望之種,直到很久以後,才有人明白她的苦心。

不過,那都是很遙遠的未來了。

臨行前,麒麟去跟舒祈告別。

「我不要知道。」舒祈眼睛底下有著淡淡的黑眼圈。「沒別的人可以告誦了嗎?妳也來,水曜也來,什麼阿貓阿狗都來交代後事,我還要不要生活?」

「我幫妳申請老人年金。」麒麟拍胸脯保證。
「…我還不到那個年紀!」舒祈忍了忍,「妳們告訴我這些也沒用,我什麼都辦不到。」
「得慕會記下來。」麒麟聳聳肩,「誰知道哪天會用到這些資料。誰也不知道那天是哪一天。」
「…這些對我的生活有什麼幫助?」舒祈喃喃抱怨,「妳乾脆告訴紅十字會。那麼大一個跨國組織,難道什麼辦法也沒有?總比告訴我這大嬸好。」
「妳當我沒說麼?」麒麟攤手,「他們還在慢騰騰的排議程,不知道要開幾千次會才要去調查真實性,再開幾千次會決定執行單位,然後再開個幾千次會決定怎麼辦…得了,我們自己辦快些。」
「要快,關鍵在妳小徒身上。」舒祈支著頤。
「嘿。」麒麟賊賊的笑起來,「難道就不在妳的食客身上?」

舒祈變色了。她保護司徒長達六年之久,這個嘮叨到讓她趕出大門去幻影咖啡廳打工的年輕人,經過這些年的相處,已經不是可以漠然處理的對象了。

「我罩的人妳也敢碰?」她冷下臉。
「彼此彼此。」麒麟回敬她,「妳我都明白,他們的命運由自己處理。妳別干涉我小徒,我不干涉妳食客,如何?」

舒祈面容漸緩。「…他在研究一個玉簡。」

「如果是破譯玉簡,我可以幫上一點忙。」她扔了片光碟給舒祈,「這是我年輕的時候整理的神漢辭典,還有一些我對咒的心得。雖然說當時還困在一個形式上,不過對入門者算是不錯的。」

她們彼此凝視,面容各異,但卻覺得非常相像。

舒祈收下光碟,「…這些孩子也不會知道我們用了什麼心。」

「誰讓我們罩的都是笨蛋呢?」麒麟垂下眼簾微笑,「將來是他們的時代。」

她瀟灑的揮揮手,踏出舒祈家的大門,之後再也沒有回來過了。

***

旅程的第一站,是冰天雪地的北極。

「…我們為什麼要來這兒灌西北風?」出生在亞熱帶的明峰實在吃不消,穿著厚重得舉步維艱的衣物,搖搖擺擺的在狂風中掙扎。

「你走路像隻企鵝。」麒麟瞥了他一眼。
「…我和妳不同!我是人類,正常人類!這種冰天雪地還穿著細肩帶牛仔短褲才不正常吧?」他對著麒麟揮拳。

「才不是。」麒麟灌了口酒,「那是因為你不懂得用酒驅寒。」
「…我才不要變成妳這樣的爛酒鬼!」

麒麟懶懶得打了個呵欠,把明峰氣得飛跳。

「主子,別逗他了。」蕙娘無奈的勸著,「我們這樣千辛萬苦的來這兒做什麼?」

這些日子,蕙娘總有種沈重的感覺。雖然麒麟一切如常,但她轉生之後,卻老出現若有所思的模樣,又常常獨自出門,不知道忙些什麼。

她總覺得,麒麟雖然人還在這裡,像是隨時準備著遠行。

遠行到她去不了的地方。

麒麟站在風雪中,凝視著地面。「明峰,你仔細看著。這是為師的教給你最大的咒文陣。我們現在正在地維的最頂端,之後我會帶你巡邏所有地維的脈絡,安撫癒合龜裂的地維。現在這是我的工作,未來就是你的工作了。」

她突然這樣正經,讓明峰感到一陣恐懼。「…我去巡邏地維,妳呢?妳要做啥?」

「我?」她眼神失焦,卻只有一瞬間。「我當然是在家吃飯喝酒看漫畫啊。不然這麼辛苦教會你幹嘛?教這麼笨的學生很辛苦欸。你真是難得一見的人才…笨得這麼完全。」

「…妳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啥是人才啊!!」

麒麟嘿嘿的笑,面容一肅。她在虛空抓了一把極光,在掌心緩緩滾動,當光亮到無可逼視時,她釋放了光源,像是藍色火焰般在雪地灼燒出巨大的咒文陣,寫著創世文字,發出微弱而悅耳的樂音。

取出鐵棒,幻化為無弦之弓,開始誦唱她的咒文。

「愛…勇氣…希望!」她嬌脆的嗓子拖慢了音,飛快的轉了一圈,「在愛與勇氣以及希望的名義之下!魔法公主,神聖誕生!」

「美、麗、聖、潔、弓箭~~!」

無弦之弓飛射出光芒,像是極光般光燦閃耀。像是和光芒共鳴,銀白的雪地震動,發出心跳似的啟動聲。原本蟄伏在極深地下的「虛」發出尖銳的叫聲,紛紛逃離了地維。

因為各界裂痕奄奄一息的地維,經過這個廣大的咒文啟動儀式,立下了最初的基礎。

沒有任何人類、眾生可以做到。遠古的時候,也只有女媧這麼做過。經過這麼長久的時間,付出極為沈重代價的麒麟,成為定地維的第二人。

沒有人發現,也不會有人了解。當然更不會有人知道,這位轉生的慈獸子嗣做了多麼了不起的事情。

明峰倒是漲紅了臉。「…為什麼巡邏地維必須念小紅帽恰恰的台詞?」

呃…「咒就是心苗湧現字句。」麒麟輕咳了一聲,「反正你照念就對了。」

「我不懂的都是咒?」他青筋浮現。
「知道就好。」
「………」

這時候的明峰,還不知道這個咒文陣的意義。若他知道世界的命運托付給卡通對白,他非當場昏倒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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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8.01.24
《禁咒師Ⅶ》禁咒師系列盛大的最終章

            華‧麗。出‧版。

為了英倫三島的創世神話,托爾金寫就《魔戒》!
為了列姑射島(台灣)的創世神話,我們擁有《禁咒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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