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身世可疑的「大師」


他實在不明白,為什麼要當這個莫名其妙的少女的助手。他再也不相信什麼鬼紅十字會了!

「為什麼我來了一個禮拜,就只是替妳做飯?」他終於生氣了,把小花圍裙丟在地上,「妳搞清楚耶!我是來當助手的,要不是那個笨老師說妳會教我正宗道術,我也不會……」越想越氣,他的聲音大了起來,「我不是來當妳的廚師的!」

「煮得很難吃。」少女皺緊了眉,「要怎樣才可以把荷包蛋煎得跟皮鞋底一樣?這說不定也是一種才能……」
「甄麒麟!」他已經快被氣炸了。
「我又沒聾,需要這麼大聲嗎?」麒麟支著下巴,有氣無力地撥著盤裏宛如鞋底的荷包蛋,「我說明峰,難道你不曉得,想要學藝得先從雜役做起?別的徒弟可是要從外場做起,洗碗洗盤三年,才可能摸到菜刀的,我讓你先摸菜刀已經是開恩了……」

明峰氣得發抖,一把奪走麒麟放在桌上的《將太的壽司》,用最大的聲量吼著,「告訴過妳多少回了,不要看那麼多漫畫!我是來做道士修行的,可不是美食修行!更不是要做他媽的壽司……」

「這樣說是不對的,」麒麟攤攤手,「難道你沒聽過老子有言:『治大國者若烹小鮮』?美食乃是最強的『咒』,如果你要了解深奧的咒,就得先從『烹小鮮』開始!」

這麼說來,似乎有幾分道理……明峰呆了呆,低頭深思的時候,瞄見覆在茶几上的書。

「妳昨天晚上是不是看《陰陽師》看到睡著了?」他竭力壓抑發抖,雖然胸口氣到快要爆炸了。
「啊呀!被你發現了是嗎?」麒麟拍著頭。
「妳……妳為什麼老是拿漫畫小說來敷衍我?」他的怒吼震得玻璃窗嗡嗡作響。
「漫畫小說也是有真理存在的呀……」
「甄麒麟!」

看著他大跳大叫,麒麟掏了掏耳朵。還是趕緊讓他去買菜吧!不然就趕不上午餐了……

「明峰,」她的眼神變得很認真,很誠摯。「你想要女朋友對吧?」

這天外飛來一筆,果然讓暴怒不已的明峰呆住了。「妳……妳怎麼……」她怎麼會知道的?

「我告訴你,想要交女朋友,可是要先學會做菜唷!」她非常正經地舉起食指,「其實交女朋友沒有任何訣竅,不是長得帥氣、身高夠高就可以了,最重要的是要讓女孩子察覺你不留痕跡的溫柔體貼。就算是其貌不揚,也可以因為這樣交到好看女生的。這年頭,不會下廚的男人是別想有女朋友的,了解嗎?」
明峰呆呆地看著麒麟的眼睛,內心雖然明白她在「唬爛」,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卻乖乖拿起菜籃和錢包,身不由己地往外走。

「我一點都不相信妳的鬼話!」嘴巴這樣嚷著,但卻口不對心地往外急奔。

麒麟打了個呵欠──這個孩子還不錯,滿好欺負的,加上他的體質特殊,隨便就引來一堆魑魅魍魎,讓她休假的時候還有些娛樂可以玩耍。

「蕙娘。」她喚著式神,「去看著那孩子。別讓他把雜鬼引去別的地方,順便教他怎麼買菜,若是可以,也教他一點基本功吧!再吃這種皮鞋底,我怕我會胃穿孔。」

虛空中凝聚光影,出現了個矇矇矓矓的美人兒,穿著宋代的古裝,拿著團扇,媚然一笑,「呵,妳也太為難這孩子了。妳忘了我在生時的營生?我可是名動京城的廚娘呢!我做給妳吃就好了,需要這樣為難一個孩子嗎?」
「蕙娘,妳做的菜太完美了。」麒麟笑笑,「太完美是不行的。像是盛開之櫻,最終是要凋謝的。他做得不好,卻還有許多餘地。美食也是一種咒……」

「得了!」蕙娘吃吃地笑著,「妳那『陰陽師』不用背得這麼熟,我這就去了。」
見她飛身而去,麒麟不滿地皺皺鼻子,「嘖!閒書也是有好道理的呢!你們居然沒人能體會,真是!」

***

等買好了滿籃的菜,又克制不住地買了好幾本食譜,明峰才突然醒悟過來。

明知道她在唬爛,為什麼他就是忍不住會這麼做啊?

「因為你中了她的言靈之術。」跟在他後面半天的蕙娘笑出聲音,「有什麼辦法呢?真要鬥法,你是鬥不過的呀!」

「我不幹了啦!」他大聲嚷著,一面剁著豬肉,「早知道我該去當圖書館員的!那幫洋鬼子一定是跟她串通好的!」

「沒錯,就是這股氣勢。」蕙娘拿著團扇遮著嘴兒笑,「多使點勁兒,獅子頭才夠彈性……」
「我是來學藝的,不是來當廚師的!」明峰不停哇哇叫,卻還是在蕙娘的指導下,煮了一桌滿滿的菜。
「從很難吃進步到普通難吃了。」麒麟吃完了整桌的菜,擦了擦嘴。
「妳整桌通掃,還嫌難吃?!」明峰拿著鍋鏟怒道。
「反正我對你的期待也不高。」麒麟嘆了口氣,「喂,你想學正統道術是吧?有實戰經驗沒有?」
「一點點。」他有些難堪地回答。
「我猜猜看,你背了滿肚子的咒語,但臨敵之際就忘得乾乾淨淨,然後一面炸火符一面喊救命逃跑,對吧?」她很沒禮貌地大笑起來。
「需要笑到眼淚、鼻涕都流出來嗎?」他的青筋都爆出來了。

麒麟擦了擦眼淚,「好吧!別說你到這兒只當我的小廝,今天晚上有個大任務,我就帶你去吧!讓你看看正宗的道家手段!」她很神氣地將頭一揚。

接下來,明峰千盼萬盼,就是盼不到天黑。好不容易天色暗了下來,麒麟又在房裏摸索了半天,想來是準備法器,他連催也不敢催。

想想初見面的時候,她那霹靂手段……(笑死人的咒語就先忘掉好了)讓她準備成這個樣子,會是怎樣的大妖魔呢?

好不容易等她開了門,他當場傻眼。只見她妝容精緻,穿著入時華貴的禮服,前露胸、後露背,不像是要去收妖,倒像是要去參加時尚派對。

她的身材好得不得了,波濤洶湧的,一件開高叉的長裙鬧得玉樣渾圓的大腿忽隱忽現……左看看,右看看,全身不像是藏了法器,不要告訴他那只小到連手機都擺不進去的珠包可以擺法器……

不對不對!說不定她的皮包跟小叮噹的百寶袋一樣,隨便一掏就有收妖的仙器也說不定……

「走吧!」她雍容華貴地走了出去,計程車已在外恭候多時。

收妖搭計程車好嗎?看來她雖然散漫,卻還是懂得因應人間的規矩,他是熟背防災法則的,當中就有「不引人注目」這條。

只是,她穿這樣,算不算引人注目?

正在胡思亂想,車子已經開到高級住宅區,廣大的社區門口有保全、警衛,非得要刷卡或者等主人來電才可放行的超高級住宅區。

說也奇怪,計程車居然筆直地開進關閉著的鐵欄杆大門,輕鬆得就像是穿過一層幻影。

「那個大門是雷射投影?」他像是看到鬼,手指顫抖地指著大門。

計程車司機笑了起來,「小哥是第一回出任務?」

「可不是。」麒麟拿起粉盒,往後一丟,正好砸中鐵門。「噹!」地一聲好結實,緊接著鈴聲大作,警衛大群地湧出來,如臨大敵。

「我我我……我們……他他他……他們……」明峰揮著手,自己也不懂自己的手勢。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麒麟嘆息,「見不得一點陣仗。」

話不是這樣講的吧?穿門而過耶!若無其事才奇怪吧?

蕙娘覷了明峰一眼,吃吃笑了起來,「主子,妳說得是。這孩子的確有意思。」

麒麟嬌媚地一笑,「胡伯伯,我懶得動,幫我開到那戶兒裏吧!」

於是,計程車就像鬼魅一般,穿過了幾堵牆,筆直地開進一戶別墅的大廳裏。

頭昏腦脹地下了車,瞧見麒麟正在給錢,不看還好,一看差點腿軟。她付給計程車司機的是……是……紙錢?!

「承蒙照顧。」計程車司機推了推帽子,冒出了幾朵慘青的火花,「要叫車再call我就行了。」

接著,偌大的計程車居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明峰只覺得兩條腿兒似果凍,又覺得汗毛豎了起來,惹得蕙娘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小哥,我跟胡伯伯也很類似,你怎麼怕他不怕我?」

呃……現在他怕了。

「唷──我道是誰呢!」嬌俏的聲音響起,「果然是麒麟種,我下這麼多防制,還是防不住妳呀!」
只見一個麗人襲著一陣香風而來,眉眼梢頭盡是魅惑。明峰原本有些癡迷地上前兩步,突然覺得一股惡寒,忍不住往後退。

「小兄弟,怎麼怕了?」麗人嫣然一笑,「過來呀!怕我吃了你?」

明峰雖然覺得她很美,但是自幼讓妖異纏了半輩子,他對於這種帶惡意的妖異特別敏感。說起來,有幾分像是野生動物的直覺。

「那也不見得。」麒麟挺胸縮腹,擺出美女的架勢,「誰不知道心宿狐君最愛處男呢?可惜有我在這兒,輪不到妳稱豔罷了!」

麗人聞言,不禁大怒,也挺起胸膛,盡撒豔光,兩個女人像是開屏孔雀,一聲不響地鬥起豔麗。

只見兩個女子越來越美,越來越豔,豔到光芒四射,讓明峰連眼睛都快睜不開了,只覺得眼前一片白花花的。

美到讓人盲目,原來是美豔的極致啊……

幸好蕙娘遞了副墨鏡,不然他非瞎不可!他瞠目結舌地看著這場詭異的鬥法,最後心宿狐君搖搖欲墜,掩面大叫,「可恨!可恨!我豔冠群芳數千年,居然敗給妳的『背景千花萬朵網點大法』!」

明峰的額角不禁掛了幾條黑線,只見麒麟身後變換著各式網點描繪出來的奇珍花朵,真像是少女漫畫的主角──

「星君,鬥法妳也輸了我。」麒麟非常趾高氣昂地背著沉重的大朵玫瑰,幾乎塞滿了半個大廳,「還是聽我的勸告,快快住手吧!女人當禍水的年代已經過去,妳以為長得美一點就是妲己再世了?人神殊途,人間自有人搗蛋,輪不到妳們啦!」

「哼,我也不過輸了一局,妳以為天天過年哦?」心宿狐傲氣地揚首,「要知道,我可是有王母之令下凡來擾亂世間的。誰讓這個小島的國主惹惱了她老人家?妳要收我,也得先問問我的靠山!」她杏眼圓睜,非常大氣地拍起桌子。

「妳說國主惱了王母,」麒麟收了玫瑰,好脾氣地開始談判,「那可是清光緒年間的事情。現在都民國若干年了?當時的國主死得骨頭都可以打鼓了,現在才追討舊債會不會有點晚?星君,妳下凡並不是遵了天帝的諭令,只是仗著王母靠山硬而已,我好生對妳說,妳也給奴家一個面子……」

談判一開,足足談了兩個小時,起初明峰還有些驚嚇,後來越聽越無趣,真的比什麼高峰會議還無聊百倍(雖然無聊的程度是差不多啦!)起初還站著聽,然後他和蕙娘一起坐著,實在坐不住,兩個人(不對!一人一式神)摸到人家的廚房開始做蛋糕、泡紅茶。

等蛋糕烤好了,大家坐下來休息,吃點心喝茶,吃完了繼續「談判」。

「星君,我敬重妳是二十八星宿之一,好言相勸多回,妳到底要怎樣?」耐性很好的麒麟終於有點動怒了。

「妳是什麼東西?」心宿狐一拍桌子,「輪得到妳勸我?」

麒麟的耐性終於耗盡,不顧自己穿著隨時會曝光的長裙,一跳跳到桌子上,很流氓地將長裙一翻:「既然妳誠心誠意地問了,我就大發慈悲地告訴妳,為了防止世界被破壞,為了維護世界的和平,貫徹愛與真實的邪惡,迷人又可愛的反派角色……」

突然一陣雷閃電光,夾雜著高分貝的哇哇大叫,只見一神人狼狽不堪地揮手,「住口!老孫知道了!妳別念了,別念了!聽到沒有?」

「太祖……」麒麟揮揮手,笑咪咪地打招呼,只見那個神人正在大嚷,把她的問候打斷了。
「夠了夠了夠了!」神人雙手亂揮,「我知道了!又是什麼事?」

這是請神嗎?明峰嚇得坐在地上。他知道怎麼請神,但是頂多能請到神通力,而這可是貨真價實、一點打折也沒有地將神明請下凡耶!

為什麼那種蠢到爆的卡通對白可以請神啊?到底為什麼啊……

「大聖爺,」麒麟滿臉無辜,「心宿狐無詔下凡擾亂人間……」

來者果然是齊天大聖孫悟空,他惡狠狠地瞪了心宿狐一眼,星君被他一嚇,雙膝癱軟跪下,「大聖爺爺,我……我可是有王母懿旨的。」

孫大聖抱著腦袋,細聲咬牙對麒麟說,「妳一定要惹後台這麼硬的嗎?」

麒麟一攤手,「那就沒辦法了。」她蹙起秀眉,足踏禹步,拈著手訣,「既然妳誠心誠意地問了……」

「哇呀呀……哇哇哇……」大聖大嚷大叫地亂她的「咒」(若那算咒的話),「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莫念!莫念!」

他氣得從耳朵裏掏出金鈷棒,往地上一頓,入地有三尺之深。「死狐媚子!伸出狐手來,讓老孫打個五下散心!」

心宿狐聽了,骨軟筋柔,婉轉嬌啼起來,「大大大聖爺爺……您那棒重,小女子哪挨得上半下?這這這……這不關小女子的事呀,奴家也是聽旨辦事的,王母她……」

「厚!」孫大聖發狠了,「幾時天界輪到母雞司晨了?妳好歹也等天帝那老小子掛了,再拿王母那婆娘壓我!妳也不去打聽打聽,老孫鬧天宮的時候,可怕過誰了?現在當了和尚,更是誰也不怕了!有種就去佛祖那兒揭我的短!這擅離天界、干擾諭令,誰的過兒大點,還說不定呢!」

大聖爺火起,是誰也扛不住的!心宿狐怕了,趕緊化為流光飛走,但還是掃到一點點棒尾風,差點沒把脊背給打斷。這一回去,養傷養了千年還養不回來,王母知道了,也只能咬牙切齒,卻也有些害怕那潑猴的火性,不敢真的撕破臉。此是後話。

趕走了心宿狐,大聖爺頹喪地垂下肩膀,越想越氣。他畢竟聰明智慧,當了這些年和尚,越發圓滑世故,若不是麒麟掌著他的弱點,他也不肯跟王母對立。

天界的政治關係錯綜複雜,錯個一絲半點可就麻煩大了。怕未必怕,就是黏手,王母心胸狹窄又愛記恨,惹了這婆娘,將來日子更難過了。

越想越生氣,他忍不住哇哇大叫,「一棒結束了妳這孽障就完事了!當初真不該……」

「太祖婆婆,」麒麟笑嘻嘻,「若打死了玄孫女,最後一點苗裔也沒了。」
「哇呀呀!」孫大聖暴跳如雷,「什麼太祖婆婆?叫太祖爺爺!妳敢到處去說?妳這欠教訓的死小孩!」
「我可什麼都沒講哦!」麒麟無辜地伸起雙手,「我沒說某神人在當妖怪的時候,化身美女想騙個人吃;我也沒說她那時喝酒醉了,人沒吃著,倒是懷了個孩子;我也沒說那孩子是我的祖先……我啥也沒說唷!」

麒麟大姊,妳這不等於都說了嗎?

只見孫大聖瞪著火眼金睛,一副準備殺人滅口的模樣,明峰倒抽一口冷氣,捂住耳朵,「我啥也沒聽到!」

蕙娘笑著上前解圍,「大聖爺爺,這事兒多少人知道了?就您怕人說罷了。唬小孩兒做什麼?還是回我們家,蕙娘釀了酒,就巴望您來呢!再炒兩個下酒菜,如何?難得您有空,我們可是盼很久了……」

大聖爺本來就是好奉承的,蕙娘一套溫言軟語,說得他火氣全消,「蕙娘啊,妳還像我玄孫女兒一些。那個不穩重的,不知道像了誰了!」

唉!那種不怕闖禍的個性,不就跟您像了個十足十嗎?

麒麟搔了搔頭,邊打呵欠邊喚「計程車」。還是老胡當班,瞧見是大聖爺,嚇得差點把車開回去。

「需要怕得跟鬼一樣嗎?!」大聖爺吹鬍子瞪眼睛。
「不不不不敢……」老胡戰戰兢兢地親自下來開車門,「您您您老請上車……」
「說起來妳這女孩子真不像話。」大聖爺坐進來後牢騷不斷,「需要叫鬼車嗎?妳當妳誰啊?妳好歹也是個人,被陰氣侵襲久了於己有害。聽說十殿閻羅還時時和妳會酒,有沒有這回事?是嫌活太長嗎?」
「太祖婆婆,妳年紀大了,養出了嘮叨個性。」麒麟悶悶地回答。
「誰讓妳喊太祖婆婆?喊太祖爺爺!」

明峰坐在計程車裏,這才仔細往外望。老天!難怪他來的時候完全沒有停紅燈的感覺,因為他們借道冥界,才能如此快速往返。

這很像是現代版的「百鬼夜行」,他低下頭,不敢再看飄在窗外的是啥了。好不容易回到家,他一下車,頭暈目眩的,馬上吐了。

「瞧瞧,這才是正經人類該有的反應。」大聖爺發怒,「妳這女孩兒,哪有一點人氣?坐鬼車一點氣色都不改,要妳正經修煉也不幹,要妳像平常人嫁人也不幹,妳到底想怎樣?」

麒麟嘆了口氣,就是怕這樣的嘮叨,她才耐心地試圖說服心宿狐,不到最後關頭,她哪肯用這種終極手段?讓爺這麼唸下去,一定沒完沒了!

當真是請神容易送神難啊!

「蕙娘啊,」她哀求,「快把妳的鬼釀拿出來給太祖爺爺喝吧!」

蕙娘會意,笑著將鬼釀拿出來,一開樽,暗香撲鼻,涼冽入心,令人精神為之一振,加上一手好廚藝,安撫得大聖爺服服帖帖。

「酒也有了,菜也有了,」她溫柔地笑著,「蕙娘說個故事,替不入流的酒菜增色吧!」
「嘖,妳這丫頭,次次都要編派我。」大聖爺雖然抱怨著,火氣卻平了些。

蕙娘笑了笑,說了個故事──

話說,某妖神未列仙籍之前,雖有偌大神通,卻也交了一票妖精朋友因而學壞,雖然習慣吃素,卻也趕時髦吃個人肉什麼的,換換口味。

當時的妖怪認為吃人肉是很流行的事情,謂之「人獵」,妖神怕人家笑話,偶爾也吃個人來應時,有時候變成宅院,被迷惑的人若進了門,一口食之;有時候變成美女,勾引行人吃了。

這日,他化身美女,勾引了一個書生。書生帶著家傳的好酒和妖怪美女共歡,妖怪美女不勝酒力,人還沒吃到,反倒跟書生燕好;天亮時,書生發現枕邊人成了妖怪,嚇得逃跑,妖神雖然可惜沒吃到人,但他本來對人肉興趣就不高,也就罷了。

本來想恢復原形,卻發現無法恢復男身,大驚之餘,才發現一夜風流居然有了孽種。指天罵地一陣,無可奈何,只好忍氣吞聲地懷胎九月,等著生產。

臨盆之際,剛好附近孽龍為患,起了大水。妖神強忍著陣痛,散髮赤足,拿著棒子去找孽龍算帳,因為他臨盆在即,力氣弱了,所以孽龍被打了百來下卻沒死,奄奄一息,哭著自願鎮守在江口,永除水患。
散髮赤足的美女在江上痛打孽龍,是百姓們都看到的。當大水退了,百姓集資蓋了「水母娘娘廟」,至今猶有香火……

明峰聽得津津有味,卻看蕙娘就此打住,不禁問她,「那孩子生下來沒有?」

「生倒是生下來了,」蕙娘笑著,「『水母娘娘』乘著龍,半雲半霧地將孩子送到姓甄的書生家裏。聽說回去的時候,還頻頻回頭拭淚呢!」
「拭淚可是萬萬沒有的!」大聖爺咬牙罵了起來。
「爺,這麼多年了,我一直想問,」麒麟喝著酒,「那妖神本領那麼大,一塊血肉而已,不至於墜不下來吧?何必忍辱含氣地生下來呢?」

孫大聖愣了愣,搖晃著酒杯,讓碧陰陰的鬼釀在白玉杯裏蕩漾著。「因為太可恨了。」

的確,實在太可恨了!不過數日罷了,就有了心跳,月餘就有了元神,知道要依戀母親。真是太可恨了!可恨他一個男兒身,卻經過了這種相依為命的婆娘日子。

懷抱在懷裏,那肉兒會哭會笑,眼底映著整個天光,可恨的可愛啊!偶爾傳下的一點種子,居然在人間過了千代,綿延不絕,成了他最後的牽絆,總是要回頭眷顧。

可恨!太可恨了!

「因為可恨啊……」麒麟笑笑,「的確是這樣可恨又可愛的世間。玄孫女彈個琵琶,為這樣的夜色做個註解吧!」

她早脫去了晚禮服,洗了胭脂,散著還飄蕩花香的長髮,赤著粉嫩的足,穿著細肩帶運動上衣和短褲,只懷抱著古舊的琵琶,錚錚然,聲聲哀戚。

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的姿容,卻異樣的協調、美麗,和冉冉直達天聽的琵琶聲、融蝕在大氣裏的青草芳香,渾然成一體。

幾千年過去了,月還是相同的月,雲還是相同的雲,琵琶,也還是相同溫柔的哀戚,真是古典風雅又感傷的月夜…………

只是,這古典風雅也太短了,不到一個鐘頭,兩個喝醉的爺孫開始大吵大鬧,死命彈著琵琶,還吼著唱,「脫掉脫掉!統統脫掉……」

而且雖然蕙娘拚命勸阻,明峰還是讓這對「不尊重」的爺孫灌了很多很多酒,幾乎醉死的時候,他哀叫了。

「讓我回去當圖書館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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