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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晒製研磨香料的時光裡,一日日一月月過得極快。她也幾乎要忘記這短暫的邂逅。

但某日,她專心一致的秤著香料,準備混合在一起焙乾的時候,突然聽到她的小院傳來匡啷啷的大響。

她急起身,走出去看看,發現儒林打翻了好幾籮正在陰乾的香草,鼻青臉腫的坐在地上。

他慌張失措的四下張望,看到釋慧,欣喜若狂的,「我成功了,我成功了!」他仰天大笑,抓著釋慧的手跳上跳下,「我終於到了!我又見到妳,見到妳了!」

釋慧微張著嘴,只能將他拖入屋內,懷著一種不可思議的心情,在屋內佈下紗蘿障。

這是一種幼年學習的法術,經過幾千年的修行,成為非常堅強的結界,足以隔絕人氣。她真不該這麼做,雖然不算違例,但也相距不遠。

「…你看過我的真身了呀。」而且還深刻的體認到他的恐懼。人類畏蟲蛇極深。
「是啊,我真的嚇到了。」好不容易冷靜下來的儒林有些羞赧,「但、但是!但是…我可不是討厭妳喔!我只是被嚇到,我真的真的真的…」他拼命強調,「我真的好喜歡妳!我怕忘記妳的模樣,還想辦法把妳畫下來…我一醒過來馬上畫了!但我…記憶消退的那麼快,我沒辦法完成,只能匆匆筆記…但我真的沒有忘記妳!」

他激動的拿出一張只有手掌大的畫,「妳看!我真的不要忘記妳,我我…我知道這樣好像很蠢,但我好像被雷劈到!我不會解釋…」

釋慧輕輕偏著頭,隱隱有些忍俊不住。她接過小畫,不但有她人身的肖像,背景還有隻巨大的蜈蚣。
人類淺薄無知,卻這樣天真可愛。

「…你又是怎麼來的?」釋慧用種對待幼童的容忍看著他。
「哈哈,」他不好意思的搔了搔頭,「我每天都拼命煩翡雅…妳知道的吧?翡雅…那些引路人,我是都叫他們彼岸花啦…誰知道他們是什麼東西,有沒有性別之分也不知道…總之,我根本不知道怎麼來,只好拼命煩翡雅。翡雅好生氣呢,他說他洗我的記憶洗到想撞牆了,求我別惹麻煩了。」

安靜了一會兒。「我真的不是惹麻煩,而是、而是…我沒辦法忘記妳…不對,我怎麼也不想忘記妳!這就叫做、叫做,一見鍾情!我整個被雷劈到了,我…」

「我感應得到你的心情和情緒,」釋慧溫和的打斷他,「不要急,緩著點。」她寬容的遞茶給這個激動到嗆著的年輕人。

好不容易緩過氣來,儒林大大的喘口氣,咽了咽口水。「…每天只有做夢的時候,我才能走進夢境,然後想起來。但夢境好大好大好大…大得妳難以想像喔!而且道路非常複雜,不是只有東南西北,還有上下和…」他不知道怎麼形容,「就是很詭異,妳相信有倒過來螺旋狀的樓梯嗎?」

釋慧含笑著點點頭。

「只有翡雅可以幫我…但他不肯。」儒林握緊拳頭,「妳知道他搞啥鬼嗎?他居然變成妳的樣子!說他可以變成『釋慧』,隨便我想幹嘛,只要我不要惹麻煩就好…妳聽過比這更褻瀆的話嗎?!他褻瀆我喜歡的女生欸!我氣得揍了他一頓,打得他爬不起來…」

…他揍了引路人?釋慧又驚駭又好笑。連世尊都要敬他們三分的引路人,這個呆子就這樣出手就揍?

「…妳的手帕還在我這兒。」儒林含羞,「我沒辦法帶去現實,但夢境裡我就還擁有。我握著手帕祈禱,居然讓我尋來了…」他羞得別開臉。

原來是羅帕惹禍。釋慧輕搖著頭,想要拿回來,儒林卻奪手不給,死死護著。

釋慧看了看旁邊,好壓下笑聲。人家這麼認真,她還大笑,實在太不尊重人了。

「…你只是跟女人的相處有障礙。」她耐著性子回答,「所以你覺得跟我相處似乎最親切。其實,這些都是錯覺。因為是夢,所以你解除了你的緊張。你若不再緊張,就可以和其他女人相處。這種事情是需要習慣的。」

「…我喜歡妳。」他小小聲的說。
「我也很喜歡你,跟喜歡眾生相同。」釋慧交握著雙手,「就跟世尊憐愛世人一般,但我不是人類、甚至是個修道者。人類的喜歡很容易磨滅,或許現在會很難過…」

「妳也知道我很難過嗎?」他沈下臉,「兩年了,釋慧小姐。我一直在夢境找妳。我也不知道我幹嘛這樣…我也去相親過,現在我敢跟女人說話了。但我忘不了妳,也不想忘記妳!我老想到『遊園驚夢』…原來在妳心中我什麼都不是。」

他痛苦的情緒感染了釋慧,讓她平靜的臉孔也有淡淡愁容。「…很抱歉我不能回應你。」

「我沒有要妳回應,沒有嘛!」儒林激動的抓著她的手,「讓我偶爾來看看妳嘛,這樣我就滿足了!我沒有要妳一定要喜歡我,最少、最少給我約會的機會嘛!」

她正不知道怎麼回答時,紗蘿障內,突然出現了另一個「釋慧」。她沒好氣的壓著額頭,怒目著儒林,「我可不可以拜託你別再惹麻煩了啊?!」

「…別變成這樣行不行?看了很難過欸!」儒林兇回去,「我哪有惹麻煩?」

另一個「釋慧」沒好氣的變化形體,成了個高頭大馬,皮膚黝黑的修長少年,「我不想接到佛土投訴。他們家的十八羅漢是很煩的!」

看著儒林和翡雅激烈吵嘴,釋慧有種非常好笑的感覺。

三界往來,自有通道往還,用不著取道錯綜複雜而且危機四伏的夢境,唯獨世尊所見不同。很早以前,世尊已經絕了通往人間或各界的路徑,若有使節,也寧可借道夢境。

世尊的意思,她懂。三界早已千創百孔,禁不起任何神力或魔力的破壞平衡。既然禁不住神魔兩界,世尊所能掌握的佛土,就不再開啟任何通道。

她這個佛前侍兒,偶爾會出使,藉由世尊之力通過夢境前往三界,也遇過幾對引路人和能力者的組合。

大抵上來說,都很和諧溫和,這是她見過最火爆的一對。

「你怎麼不趕快死!?」翡雅受不了的跳起來,「再監護你我絕對會自爆!」
「我很愛讓你監護嗎?」儒林回嘴,「我要換個彼岸花!」
「不要叫這個蠢名字好不好?」翡雅蒙著眼,「你死之前我都不能脫離苦海!你知不知道你昏睡多久了?人間的時間已經過了三天哪!你再不回去就死定了!」

「如果不是你不幫我,我怎麼會滯留這麼久…」
「你到底要惹麻煩到什麼程度?你忘記你把隻龍送到某個作者心裡去的事情?」
「是他說有人呼喚他,要我開個夢境之門的欸,我怎麼知道還真的可以開?」
「我恨透你這什麼都不知道的笨蛋了!你快死一死啦!…你到底回不回去?!」
「你答應以後幫我來這兒,我就回去!」
「…我到底是做了什麼會落到監護你的地步?!…」

他們越吵越大聲,紗蘿障幾乎禁受不住要崩潰了。釋慧設法補強,卻發現破綻越來越大。

「你回去吧,我答應再見你。」釋慧靜靜的說。

這兩個正在激烈爭吵的搭檔(?),齊齊轉頭愕然的看著她。

「是。」她點點頭,「我會再見你…所以,你回去吧。」

儒林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大大鬆了口氣。含著微笑的閉上眼睛,並且緩緩的消失了蹤影。

「…妳不該輕易許諾。」翡雅很困擾。「尤其是辦不到的諾言。」
「我會去佛土和夢境交界處見他的。」釋慧收拾著法術,「這是讓他乖乖回去最好的辦法,不是嗎?」

翡雅說不出哪裡不對勁…但他不喜歡這種感覺。「我的任務就是監護分配給我的惹禍精,並維護夢境的秩序。」

「但你還滿喜歡這個惹禍精的不是嗎?」釋慧輕笑,「和人類相處太久?」
「久到有不好的影響。」翡雅發悶,「交界喔,妳不可以跨越夢境,那小子不可跨越佛土。」
「定住他總比讓他亂跑好。」釋慧轉眼,唇角漾著幾乎看不見的笑,「這樣你也可以輕鬆點。」

翡雅沈重的嘆口氣,「我一定是非常黑,長官才把這個惹禍的極品塞給我…」

他消失了。

惹禍的極品。釋慧因此笑出聲音。

但他那種接近異常的偏執,讓釋慧有些感動。真奇怪,這樣短命倉促的種族,卻有這種燃燒似的執念。這對眾生來說,非常奇特而不可思議…

並且移不開視線。
但她沒多想什麼,只是靜靜的收著院子散亂的香草,並且繼續製香。等她想起來該去見儒林時,已經過了一週。

歲月對她意義不大,所以也未曾留心。但等儒林發狂似的直奔而來,她平靜的心起了一絲非常細微的漣漪。

她出生於文殊菩薩的香案下,幼年就慕佛法而修煉,未滿百年就得道。在修道者中,她算是幼年得道,從未沾惹過七情六慾。

她的心思也一直光亮無塵,幾千年都是如此,直到現在。

翡雅看了看她,心底有些淡淡的不對勁。這小瘋子惹的禍無數,希望不會再惹一樁。

「你們慢慢談,」他指了指遠方,「等他該醒的時候,我渡他回去。」

儒林拼命點頭,覺得高興得幾乎炸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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