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他不記得發生什麼事情。

等他起身時,玄躺在他身旁,一絲不掛,眼神兇猛的注視他。他茫然的回看,發現內息空空盪盪,像是被掏空了內臟。

雪白被褥中有灘觸目驚心的血。那淡淡的腥味讓他內息強烈翻湧,強烈的嘔吐感幾乎鎮壓不住。

「你將納我為西宮。」玄的語氣冰冷,「我將產下皇儲,是為天柱化身。」

…我就是天柱化身。雙華翻身下床,卻覺得天旋地轉。我做了什麼?她又做了什麼?

「你酒後亂性,想要始亂終棄麼?」玄的聲音提高,隱隱有著勝利的況味。

雙華心下一片冰冷。不管是用什麼手段、或中了什麼毒計。他違逆了許下的諾言,他違背了嫘祖的信任。

滿身冷汗,他整衣強自鎮靜。「…告辭了。」

「姚雙華,你想一走了之!?」玄在他背後叫。

向來平和的他,頭回暴怒,他轉身一把掐住玄的手臂,「玄公主,不要叫得這樣無辜,妳對我做了什麼,我對妳做了什麼,妳我都很明白!妳做了一件不可挽回、非常愚蠢的事情…陷妳我、乃至於整個三界永劫不復!妳要的交代我一定會給妳,但妳不要想我會有什麼真心誠意!我的妻,依舊只有嫘祖一人!」

將她摔到一邊,雙華憑藉著狂怒,衝出公主邸,在守衛驚愕的眼神下,砍斷了馬車的韁轡,騎上裸馬狂奔而去。

就算要倒下,他也絕對不要倒在那個女人的視線內。他搞砸了…他該更有戒心,更謹慎。不應該以為帝王家的公主就會光明磊落。

當他衝入宮殿,驚嚇了所有的仙官和侍衛,無人敢阻攔。直到嫘祖聞聲趕到,他才從馬上摔下來。

「…雙華!」嫘祖嚇壞了,她不顧皇宮禮儀,衝過去將他抱在懷裡,「傳太醫!快…」

雙華將臉埋在她的懷裡,「…嫘祖,我對不起妳。」

嫘祖感到懷裡一陣溼潤,低頭一看。她的丈夫開始大口大口的嘔血,將他們兩人陷入血泊之中。

「雙華?雙華!」嫘祖驚叫,隨之淚流,「玄公主把你怎麼了?雙華!」

***

這件醜聞很快的蔓延開來。玄公主宣稱雙華帝酒後亂性,她已珠胎暗結。但更多人相信,玄公主下藥迷昏了雙華帝,甚至因為藥劑太重,差點要了雙華帝的命。

憤怒的前天帝來找雙華興師問罪,卻驚見雙華奄奄一息,幾乎喪命。他顫著手用神識內觀了雙華的狀況,發現他大半的元神都被盜走了。

「…為什麼?」炎山帝茫然。
「玄公主說,她會生下皇儲,而皇儲是天柱化身。」雙華大笑起來,「哈哈哈…嘿嘿嘿…噁…」他摀著嘴,還是大口大口的嘔血,嫘祖害怕的順著他的背,不斷落淚。

此刻的炎山帝顯得特別衰老、痀僂。這真荒謬。從天柱化身身上盜取大半的元神,然後去孕育一個不完整的天柱。

那天炎山帝在帝居留了很久,雙華因此暫時恢復健康。但炎山帝卻病倒,連婚禮都等不及就撒手而逝。

炎山帝用他僅存的生命設法彌補這個過錯,但雙華也失去一個支撐他的老師和支柱。炎山帝彌留之時,殷殷托付老臣要好好輔佐雙華,卻一次也沒提起他心愛的女兒。

甚至嚴拒玄的探視和醫藥,即使玄是天界最高明的醫者。

但在支持前帝王家的老臣運作下,雙華面無表情的迎娶了玄,封她為西王母。

洞房花燭夜,他和玄默默相對。玄依舊倔強的注視他。

雙華自棄的笑笑。他的壽命因此大幅縮短,說不定是好事。他該服的徒刑因此減少許多。若玄能生下完整的天柱化身,他也輕鬆不少不是嗎?現在責備她也沒有意義。

畢竟炎山帝付出自己的生命來救了他。

「…妳的孩子會是皇儲,我也不再納任何妃嬪。」他朝玄比了比,「妳現在是西王母了,恭喜妳。」
「我是為了世界的延續。」她漠然,「我看守天柱一生,絕對不要再看到天柱頹圮在我眼前!」

雙華苦笑,然後搖頭。「我的妻依舊是嫘祖一人。就如同我不喜歡妳,妳也不喜歡我,妳得到妳要的,也請給我安靜的日子。尤其是,」雙華強調,「尤其是妳別碰嫘祖。我知道妳身分高貴無比,但請妳尊重嫘祖是天后,是我的妻!若妳敢碰她…」

他的臉孔陰鷙下來,「我未曾殘暴過,希望妳不是讓我殘暴的第一個。」

此時的他,並不是天帝,而是誓言捍衛所愛的劍客。他按著劍柄,大踏步的離開西宮,燃燒著狂烈的憤怒。

「…雙華?」嫘祖看到他時嚇了一大跳,「你不是應該在西宮過夜?今天是…」
「別說。」他用力抱住嫘祖,「對不起,我違諾了,我對不起妳…」

臉孔貼在他肩膀的嫘祖先是驚愕,漸漸的,流露出傷痛的溫柔。「…你是天帝呵…將來會有更多不得已。我不要緊的,」她深深呼出一口氣,又想哭又想笑,「我真的不要緊…我知道你心底一直有我,我知道,我知道…」

雙華抱得更緊。「我不會讓她傷害妳…她不會碰到妳,她不能碰到妳…」

嫘祖啞口片刻。雙華不認識玄公主,這也難怪。她長玄公主十來歲,親眼看著她長大。玄公主要的東西,沒有要不到的。

這帝居,乃是炎山帝傳下來的。滿帝居的仙官侍衛和侍女,都是前天帝的人馬。她?她只是個養蠶的仙官。

但她不想告訴雙華,他會寢食難安。雙華未必愛她,但依賴她、眷戀她。她的唇微微顫抖,輕輕咬著。這段姻緣,美好得幾乎只能存在於想像中,她卻擁有了。

她和雙華比朋友還像朋友,比情人更像情人。雙華的心底總有她。這夠了呀,真的。

不是怕死,不是的。她也難以忘懷過往的戀情。但她很怕死掉以後,雙華一個人熬的孤獨。

「…我是你的妻呀。」她好不容易開了口,「我會待在你身邊,不管發生什麼事情。」

***

皇儲出生,成了天界最大的新聞,原本因為戰爭和重建疲憊的天界因此振奮狂歡。

但有些人,卻意外的消沈驚懼。譬如四麟之長,譬如天帝天后。

私底下,雙華約見了子麟。看到子麟依舊這樣活潑無慮,他總覺得好過多了。但他實在太忙,連約見子麟都是排掉了許多緊急要務才能約到的。

子麟規規矩矩的行宮禮,垂手而立。雙華屏退左右。「好了,我知道妳憋死了,隨便就好了。」

「厚,真的憋死人了。」子麟將滿桌子奏章卷宗往旁邊一推,然後坐在桌子上。「阿華,你會活活累死。」

雙華輕嘆,無可奈何。「我沒辦法。子麟,妳眼色一向比我好,妳看皇儲…」

「你有了一個不正常的皇儲。喂!不准留下記錄喔!我還不想死!」子麟對他叫,「是兄弟才告訴你!不然你家婆娘超兇的,手下又一票不明事理的老臣…」
「那不是我婆娘!」雙華臉沈下來,「我只有娶嫘祖。妳知道的嘛,嫘祖很好!好得不得了!我是被那女人下了藥…」

「是什麼藥讓你差點丟了命啊?」子麟壓抑不住好奇心。
「不是藥讓我丟命。」雙華神情古怪,「她盜走我大半元神…」將來龍去脈告訴她。

子麟張著嘴,好一會兒才找到自己聲音。「…我一定會被好奇心害死。你幹嘛告訴我?」

「是兄弟才拖妳下水啊。」雙華頂回去,「妳說說看,皇儲的缺陷有沒有辦法彌補?」
「…畸形兒怎麼彌補?」子麟搔搔頭,「反正大部分的人看不出來,長得跟他老媽很像,應該會很帥,將來長大也看不出來。但他越大,心智會越脆弱…就像…就像隱藏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爆發的瘋狂因子。一但爆發…蹦!」子麟彈指弄出一蓬煙火。

雙華撫著額,「…我不能立他當皇儲!」

「你若表明,明天就會有大軍壓境,玄大概就會鬧起革命了。」子麟的表情有點扭曲,「你之前不認識她,我可是認識她,而且受夠了。」

雙華頹下肩膀。

「不過呢,」子麟晃著腿,「玄很重視形式。而皇儲,並非長子才能繼承。若你的正妻生了孩子,你要立次子當皇儲,她只能大怒卻不能說半個字。她是帝王家的公主,是絕對不會沾惹到帝王家的血腥。」

「這對嫘祖太冒險,不好。」雙華馬上拒絕。
「那你只好接受一個隨時都可能發瘋的皇儲。」子麟攤手。

雙華抱著腦袋,苦惱極了。

「兄弟,你別惱了。」子麟輕嘆,「我們只能盡人事聽天命。盡力做,好壞就隨便了。努力過就行了,太執著結果不是辦法。你往好的地方想,皇儲長大就發瘋,你還管得住他,還有機會禪讓給其他賢人。若他到晚年才發瘋,大臣們也管得住他,我們四靈的命硬,說不定到時候還活著,也會盡力拘住他,搞不好你還有孫子可以繼承了。

「現在他才剛出生,你就煩到頭髮白做什麼呢?搞不好他帶著這個缺陷一無所覺的過去了。」

靜默了好一會兒,雙華長歎,「妳說得對。或許也只能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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