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生存在人世的眾生

按照美國的電影類型細分法中,有種roadmovie,就是所謂的公路電影。時代背景通常設定在二十世紀,車輛成為冒險探索的工具,主要是以路途反映人生。

當然啦,看著大螢幕的千里奔馳,看起來很寫意。但是實際上……

明峰只覺得一整天開下來,他全身上下沒有一個地方不酸痛(開車緊張過度的緣故),喉嚨沙啞(吼出來的),兩腿發軟(坐太久),他嚴重懷疑為什麼有人可以忍受這種長途旅行。

「我們改搭大眾交通工具好不好?」他已經沒力氣爬下駕駛座,即使安排好的住宿處似乎很舒適。

「不好。」麒麟喝了一天的酒,依舊精神奕奕,「我不吃飛機上的豬食。」

「你不是說我開車技術很爛嗎?」明峰連發脾氣的力氣都沒了。

「這也是一種修行啊。」麒麟長歎一聲,「我時時刻刻不忘修行的。」她搖了搖空酒瓶,「不知道紅十字會有沒有安排一些酒啊……」

「妳先看看自己的肝指數啊!」明峰忍受不了了,追了上去,「別喝了!妳這死酒鬼!難道妳不知道……」

「你很煩呢。」麒麟火速在酒櫃搶過兩瓶酒,「你懂啥?酒是清靜之物,可以逼出體內邪氣欸!喝酒對我是很重要的事情……」

「飲酒過度會導致肝硬化,清靜個屁啊~」明峰跟她搶起酒瓶,「醫生說過妳不能再喝了……妳的肝啊!要不要掏出來看看?大概早就可以當石頭打死人了,硬邦邦!下次除妖扔妳的肝就好了……」

「唉,主子、明峰,不要吵了……」蕙娘在旁邊苦勸,「唉唉,你們吵了快一年,還吵不膩呀……」

只有英俊很聰明的沒捲入戰局,將行李從車上搬下來。他展目望望,倒是有點納罕。他們穿過了正常的道路,也在明峰半打瞌睡的時候穿過了冥道。

(真奇怪,這樣居然沒發現,他的主人果然是強者)

他們幾乎穿過了半個大陸,來到北方的一個古都。他敬畏的抬頭,漫長的歷史在此留下深刻的印記,濃郁的像是伸手可以摸到過往的一切。

這就是古都。多少人類和眾生在這裡生活過,交織出多少悲歡。塵土飛揚,隱隱像是金霧。這種迷離的氣氛多少會有些妖氣。

但是這裡卻沒有那種妖氣。

這是很令人奇怪的。太乾淨了。英俊使勁嗅聞了一下,卻因為乾淨的黃塵打了個噴嚏,然後什麼味道都沒有。

「英俊,發什麼呆?」明峰喊著,「再不進來就把你關在外面了!」

九個鳥頭遲疑的往各個方向張望,他有些不安的跟進屋子裡。是,他沒有聞到妖氣,但是卻有種難以形容的……腥味。

卻不是令人不快的味道。反而有些懷念,有些模糊的依戀。

臨進門前,他瞥見了天空懸著渾圓的月,正緩緩的從地平線升起。


※※※

這次紅十字會配給他們一棟老洋房,頗為舒適。不過明峰很不想去問,為什麼冷氣機沒插電可以這麼冷……

反正冰箱有插電就好了。

一來是累,二來是醉,麒麟掃光全桌的菜以後,就呻吟著爬上床睡覺了。明峰雖然累到頭痛欲裂,不過還是去泡了個澡。

浴室很幽靜,有個大浴缸,推窗就是明亮的月色。一面泡澡,一面看著美麗的月,英俊被拎進來一起洗,很享受的半瞇著眼,趴在浴缸邊緣哼著聽不懂的小曲兒。

一切都是那麼安靜。

但是……月兒升到中天,最亮最圓的那一刻……他聽到了宛如浪潮般此起彼落的聲音。那是細微的輕呼,明峰突然僵住,他不知道看到什麼……還是沒看到什麼。

細細的聲音,在整個古都迴響。像是痛楚,又像是迷離的呼喚,整個古都宛如在月光構成的海底,一切都蕩漾了起來。

他呼吸著月光,望著月光的潮汐。奇異的氣味蔓延,他在充滿鹹味的風中驚愕著,不明白這種奇異的變化何來。

若不是英俊緩緩的沈入水底,發出溺水的聲音,明峰 大約也不會驚醒。他慌張的把那隻九頭鳥撈出來,發現他泡了太久的熱水,居然泡到暈了。

那是什麼呢……?

明峰提著半熟的英俊,搞不清楚經歷了怎樣的神祕。

他不知道的是,這個奇異的月夜,莫名的死了一個男人。在這個月夜之前,也有相同的事故。


※※※

「我們又不是警察。」明峰緊張兮兮的跟在麒麟身後,「我們來幹嘛?!」

「你沒看過死人?會怕?」麒麟睇了他一眼。

「我……」明峰一時語塞,「我可是上過大體解剖的!我怕?哼,笑話!」

說得這麼豪氣干雲……那不要臉孔慘白好不好?麒麟搖搖頭,穿過警戒線。那男人還僵臥在床上,嘴巴張到不能再張,嘴角居然還有些破裂,瞳孔突出,充滿了恐懼。

明峰倒退兩步,摀住嘴,「……垃圾桶在哪?」

在公安的竊笑聲中,他抱著垃圾桶大吐特吐。

麒麟連眼皮都沒抬,「死因?」

「看起來是心臟衰竭。」法醫模樣的年輕人遞了本報告。

「是嚇死的。」麒麟抱著胳臂一會兒,「這不是第一起吧?」

「不是。」法醫將手伸入口袋,「連他在內,四起。」他憂鬱的看著死者,「聽說妳是紅十字會派來的?」

麒麟笑了笑,「是。」

法醫仔細看了她幾眼,「哦?這是妖怪幹下的命案?你們紅十字會除了這些怪力亂神還能說出什麼?」

「是不是妖怪我不知道。」麒麟將手覆在死者的眼睛上,然後移開,「但他不是無辜被殺的。」

「局長!」麒麟喊了起來,「讓我看看最近的檔案可以嗎?是……我知道……呵,我也不會耽誤我的工作的……」

明峰抱著垃圾桶虛弱的說,「我不是看到死人吐的。」

「我知道。」麒麟拍拍他,「其實我也滿想吐的。」她攤開手掌,「你看得到什麼?」

明峰瞪著她空空的掌心,兩眼一翻,昏倒了。麒麟將掌心握起來,把邪惡的回憶凝聚成一個黑色的丸子。

「我說啊,明峰……你也太敏感了。」

等明峰悠悠醒來,發現麒麟坐在他的床頭。一看到麒麟,他摀著嘴,神準的往垃圾桶吐。

「有這麼嚴重嗎?」麒麟嘆了口氣。

其實已經沒東西可以吐了……他虛軟的擦擦嘴,「求求妳……離我遠一點吧……尤其是妳該死的右手!妳是摸過什麼髒東西……」他一陣反胃,「噁~」

「你對邪惡的記憶真的滿敏感的。」麒麟伸了伸懶腰,「你看到什麼?」

「……很多血。」明峰吐到頭痛,「刀子的反光……」其實他沒辦法分辨血肉模糊的景象,但是當中極度邪惡妖氣卻讓他非常恐懼。像他這樣一個被妖異糾纏了一輩子的人,對這種惡氣特別的敏銳。

「我從他的眼睛裡,取出一些殘存的回憶。」麒麟將一大疊紙往桌上一扔,「我從局裡『借』了一些資料出來。這古都連同今天發現的死者,總共有四個。」

她潤澤如櫻的唇彎起一絲嘲諷的笑,「這四個幾乎沒有任何關連性。職業、年齡、交友範圍……所有警方能夠查詢的部份通通沒有交集。唯一共同的一點是,」麒麟豎起食指,「他們都是被嚇死的。我猜其他三個入土為安的傢伙眼睛,也可以汲取相同的罪惡。」

「妳不願意稱他們為『人』。」明峰虛弱的躺在床上,狐疑的望著麒麟。

「太敏感會活不長喔。」麒麟轉頭,「剛我拜託舒祈幫我查,他們四個是相識的。他們在一個地下會員制的網站,可是重要的事業夥伴呢。」

「拜託妳別告訴我是什麼『事業』。」明峰抱住頭,「我不想再想起小杏了!那簡直是……」

「太邪惡,對不對?」麒麟短促的笑了一下,「有需求就有供給。當追求青春美貌到了一個極限,成為一種流行,當墮下來的胎兒不足以供給所有市場時……這些供給者怎麼辦呢?當要求越來越高,越來越迷信珍稀……這些供給者怎麼辦呢?反正窮鄉僻野的人命不值錢。反正他們也渴求血淋淋的刺激不是嗎……?這種暴行會少嗎?不管古今中外都有類似的……」

「夠了!不要再說了!」明峰暴吼起來,「妳嚇壞蕙娘了。」

蕙娘慘白著臉孔,想要安撫明峰,一張口,眼淚卻滾下臉龐,「我、我並不是嚇壞……」她哭了起來。

她也曾經是……曾經是著魔的人。現在是渴望當人……卻永遠辦不到的魔。午夜夢迴,她常常讓劇烈的罪惡感折磨得痛哭不已。

一屋子靜悄悄的。英俊緊張的望望每個人,鑽進蕙娘的懷裡,安慰的用翅膀拍拍她。

或許是太沈重了,誰也沒有聽到樓下的敲門聲。法醫爬到二樓時,看到很奇異的光景。

他的眼神掠過哭泣的蕙娘和懷裡的九頭鳥,很快的飄忽開來,望著麒麟。

「假裝看不到就不存在?法醫先生?」心情不太好的麒麟開口就是譏諷。

法醫拿下金邊眼鏡擦了擦,重新戴回去。他眼光淡漠穩定,「子不語怪力亂神。」他瞟了一眼那疊厚厚的資料,「這些資料不能外流。」

「什麼資料?」麒麟彈了彈手指,那疊資料瞬間燃燒成灰燼,飛進垃圾桶,「哪有什麼資料?」

法醫望了她好一會兒,「我姓鄭,鄭復先。」伸手和麒麟握了握,「我有些疑惑想請教。或許我們可以交流一些情報。」

麒麟懶懶得坐下來,倒了兩杯白蘭地。

鄭法醫心平氣和的坐在她對面,「內地發生了兩起命案。都是孕婦,迷昏以後,被拿出胎兒,死因是大量出血。」他推了推眼鏡,「但是正確數字應該不只這兩起。」

麒麟靠在沙發上,大口大口灌著酒,什麼話也沒講。

「對,我可以感應到。甚至我會夢見她們被埋在哪。不過入土為安,我不想去打擾她們的永眠。」他遲疑了一下,「但是三個月前的月圓之夜,古都發生了第一起活活嚇死的命案,這種事情就沒再發生了。」

「你想知道什麼?法醫先生?」麒麟打了個呵欠,「既然你選擇了不聽不聞不看來抵擋你的天賦,那你還想知道什麼?」

「我或許可以抵擋這種該死的能力,如果妳要稱為天賦的話。」鄭法醫定定的看著她,「但是我沒辦法抵擋好奇心的侵蝕。」

「關連性是一定有的。你的好奇很正確。」麒麟笑瞇了眼睛,像是惡意的貓咪,「如果你指望我去抓出背後的首腦……很抱歉,我來古都是到天壇祈天禳災,不是來抓兇手的。」

「我以為紅十字會會插手這類的案件。」一直泰然自若的鄭法醫訝異起來。

「是會插手。」她完全同意,「但是我只管眾生侵害人間的案件。」

「但是那四個被嚇死的死者很明顯的是謀殺!」鄭法醫揚高了聲線,「還有那些無辜死去的孕婦……該死的邪惡流行!你知道他們說得『胎盤』是什麼?這些骯髒的傢伙該下地獄去!美其名是『胎盤』,事實上是血淋淋的『胎兒』啊!他們靠烹吃這些胎兒當作養生美容的材料!這根本是……」

「讓你很憤怒吧?」麒麟聲音突然柔和下來,「回家去吧,鄭法醫。許多罪惡會突然銷聲匿跡,不是他們良知發現或者是逃過了制裁。這世界不斷的尋求平衡……人類比想像中更有潛力。」

她和鄭法醫的杯子輕敲了一下,「我跟你保證,這類的案子很快就會平息,你也會慢慢淡忘這一切。」她一飲而盡。

鄭法醫慢慢的喝下那杯白蘭地,眉間緊皺的愁紋漸漸鬆開,原本煩躁憤怒的心漸漸平靜下來。

「……妳知道什麼是『歐姆』嗎?」臨走前,他不經意的問了,「不知道為什麼,這兩個字會發出一種『嗡』的聲音。」

「你從哪兒知道的?」麒麟臉孔變了變,旋即鎮定下來。

「我不知道。」鄭法醫有點不安的推推眼鏡,「我在夢醒之際,常常發現自己莫名的念著這兩個字。」

「那是無害的,反而對你有益。」麒麟笑了笑,「那會讓你長命百歲。」

「是嗎?」鄭法醫站起來想走,卻覺得雙腳似乎不再踏在地面,深沈的沈入溫暖的海底。

他昏睡過去。

「妳……妳這樣算是犯罪吧?」,明峰忍不住開口,「『歐姆』,應該是瑜珈的口訣?」

「唷?你道術學得不怎麼樣,書倒是背得很熟啊。」麒麟猛灌白蘭地。

「喂!我道術學得不怎麼樣是誰害的啊?!」明峰氣得發抖,「還不是妳這個不像話的師父!妳再喝,再喝啊!等不到妳教我正統道術就駕鶴西歸了啦。」

「駕鶴是真的要駕鶴啦,但是西歸就不一定了……」麒麟好笑的托著腮,「你們幫我護個法。雖然那四隻禽獸死了就死了,但是我對背後的首腦是很感興趣……」

「主子,不要做危險的事情!」蕙娘驚訝起來,「求求妳……」

「但是我管不住我的好奇心啊,」麒麟笑起來,頑皮而純真,「我還滿想去見見他的……」

她折了紙鶴,雙眼燦爛著精光,雙眉之間隱隱透著閃亮,白影一閃,紙鶴燃燒,她就保持著這姿勢沒有動彈。

「主子!」蕙娘嚇壞了,「妳千萬不要開玩笑……離魂不是好玩的啊!」

她當然知道離魂不是好玩的。麒麟想著,駕著燃燒的紙鶴,她飄忽於城市的空中,聽著這城市的共鳴。溫暖的血氣蔓延,整個古都的女人,都在睡夢中無意識的發出相同的聲音……

歐姆。

然後跟自己共鳴出「嗡」的驅邪之聲,一起引發全城的的共鳴……和月經。

女人的力量很可怕也很巨大。每個女人,只要她能生育,就在身體潛藏了一個宇宙,可以孕育人類。

但是是誰將這些小宇宙串起來,讓他們一起產生強大的共鳴?一整城的女人,對著月亮產生巨大的驅邪之聲。

難怪這古都連一隻妖異都生存不下去。連披著人皮的人形惡魔都只能屈服於這股力量,在極度恐懼中身亡。

第五個死者出現了。被血海淹沒是很可怕的吧……事實上,這些雙手沾滿血腥的傢伙,是被淹死的。

她能不能救他呢?當然可以。但是她只救無辜的眾生,不救殘殺同類的妖異。就算他外表為人,是父母生養,她也沒辦法承認那些殘殺同類的傢伙是人類。

「哎,我真是個偏心的人哪。」麒麟聳了聳肩,「我還是只偏心於自己的同族……」然後追逐著溫暖的血潮而去。隨著嘩嘩的浪潮,她進入了夢境。

那是鄭法醫的夢境。

血潮如漏斗狀湧入,落入海裡卻變成透明清澈的海水。觸目皆是廣大的海洋,水藍而透明,天空乾淨得連一片雲都沒有,當然也沒有太陽、月亮,或星星。

就只是藍到鋼青色的天空,和透明水色的海洋。

在這片無盡的藍中,湧出一張臉孔,那是鄭法醫俊秀的臉龐,沒有戴眼鏡。全身都讓水藍包裹著。很奇妙的形態。

「原來是你棲息在此呀。」麒麟淡淡的一笑,「難得一見呢……妖異型態的夢魔。」

那張臉孔湧出一絲寂寞的笑容,「沒錯。我是妖異,而不是夢魔妖族。妳來了?」

「是呀,我遏止不住我的好奇。」麒麟乘在燃燒的紙鶴上,「你知道我會來?」

「這是必然的。沒有所謂的偶然,只有『必然』。」

「我們看法不太一樣。」麒麟隨著浪潮上下,小心的不被濺上水花,「一切都是偶然。所謂的必然,只是無數偶然碰撞的結果。」

夢魔笑了。

「我一直在等待妳……從無數的夢境裡。我可以看到所有女人的夢境,但是卻得不到妳的夢。」

「不是所有的。」麒麟提醒他,「你只看得到領域內的女人夢境。我並不在你的領域內。」

「妳此刻在我領域內。」

「但我未必真的是女人。」

他們互相凝視了一會兒。「在我的定義裡,妳是。」夢魔溫柔的說。

「在我的定義裡,我不算是人了。」麒麟笑咪咪,「人類是我的眷族。」

「呵。」夢魔輕笑,「妳為妳的眷族來討伐我嗎?」

「為什麼要?」麒麟反問,「就因為你讓女人們起共鳴?還是讓他們一起在月圓前後月經來潮?這是你的聰明之處,知道妖異吃什麼最安全。你的食物若是夢境,跟我的業務完全沒有關係。」

「我殺了五個人,連同今晚。」夢魔的眼睛變成深藍,「這樣跟妳的業務也沒關係?」

「人?我沒看到五個人。我是看到五個披著人皮的妖魔活活嚇死。循規蹈矩的眾生我願意保證他們在人世安全的生活,但是殺人吃人的妖魔不在我的保障範圍。為什麼我要為了五個壞孩子傷害你這樣善良的妖異呢?」

麒麟的瞳孔倒映著水光,「你不會傷害人類。因為這是你的領域,不容其他眾生傷害你的屬民。」

「但是我希望跟妳的業務有關呢。」夢魔的瞳孔深得宛如黑夜,「若我打敗妳,妳願意留下來嗎?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了妳,愛慕了妳……」

麒麟警覺的往上一飛,卻被夢魔的觸鬚纏住了腳踝,「我願意賭命試試看。在這寂寞之洋……我要試試看!」

掙開不了,卻又不想傷害他。這個用女人的夢境守護人間的妖異,讓她很不忍心。但是燃燒的紙鶴沾到海水,已經漸漸飛不起來了……

「妳的靈力弱了。」夢魔露出欣喜的微笑,「即使日日夜夜使用酒來清靜,妳還是越來越難抵擋邪氣的入侵。留在我這兒吧,這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雖然弱了,還足夠殺你。」麒麟皺了眉,「放開我。」

「我願意試試看。」

難道我只能殺了他?但是這古都沒了他的守護,會變成什麼樣呢?他也是大道平衡的一部份。

正難取決時,無雲的天空突然發出令人耳聾的雷鳴,硬生生的被撕裂開來。人間的塵土味入侵,在天空的傷口展現了一部份的星空……和渾圓的月亮。

這是第一次,夢魔真正的看到月亮,不是透過任何人的夢境。

「你想對麒麟幹什麼?!」

氣急敗壞的明峰騎在九頭鳥身上,「我要代替月亮懲罰你!」一記重拳狠狠地打在夢魔的臉上,這是他出生以來第一次感受到疼痛。

真實的疼痛。

夢魔沈入海底。看著麒麟悲憫的望著他,抓著九頭鳥巨大的腳爪,送給他一個飛吻。然後從天空的裂縫飛出去……也痊癒了天之傷。

他戀愛了。


※※※


麒麟元神歸竅的時候,被明峰足足念了一個多鐘頭。她得堵著耳朵才能勉強阻擋可怕的碎碎念攻擊。

「……我突然好想看《美少女戰士》。」麒麟望著蕙娘,「我們有帶嗎?」

「我在說什麼,妳在說什麼啊?」明峰快活活氣死了,「妳到底是……」

「還不都是你害的。」麒麟托著腮,橫躺在沙發上,鄭法醫還倒在另一張沙發上呼呼大睡,「要不是你的咒讓我想起來,我也不會突然想看呀。」

「我害的?我哪有……」明峰的聲音越來越小,臉孔越來越白。

他剛剛……是用了什麼咒救了麒麟?「不會吧?」他輕輕的喊了一聲……然後石化了。

「我們沒有帶欸。」蕙娘找了一會兒,「但是有地方可以下載喔,主子要看嗎?」

「當然要啊,我還要爆米花。」然後她和蕙娘、英俊,很快樂的吃著爆米花,看《美少女戰士》。

「我要代替月亮懲罰你!」畫面裡頭可愛的月野兔嗲聲嗲氣的喊了這句台詞。

我越跟這些非人住在一起,越失去我身為道士的尊嚴啊~

他跪在地上很久,終於有氣無力的拎起電話。「喂?老師嗎?我能不能回紅十字會?沒有缺?只剩下幼稚班的保姆?跟現在這一群來說,真是小巫見大巫啊!沒關係……求求你,讓我回去吧!」


※※※

他跟了一個奇怪的主人。英俊看著明峰熟睡的臉,靜靜的思索著。

當麒麟元神出竅,怎麼叫都不會回應時,他的主人突然大怒,一把抓住他的脖子(之一),「你有辦法吧?你有辦法帶我去她那邊吧?」

有辦法?阿勒,他雖然是妖鳥姑獲,卻只能在現實中飛翔,沒辦法入侵夢境啊!

「所謂術業有專攻,這不是我的領域,我進不去夢境啊!」英俊氣急敗壞的大叫。

「夢境?你鬼扯啥啊!」明峰朝著他的鳥頭大叫,「這是他媽的障眼法啦!麒麟明明就還在這裡啊!」他指著鄭法醫的方向,「她快被幻境拖走了,趕緊救她啊!」

但,什麼也看不到啊!主人,我這正統的妖怪啥也看不到,你怎麼……

「氣死我了,」明峰跳了起來,「大大大!你馬上變大讓我騎!不然我怎麼翱翔在幻境的海面上啊~」

這個我不會啊……英俊正想說,他卻覺得內心有股異樣的澎湃。我在延伸。他目瞪口呆的看著自己的變化……我在延伸、巨大。直到將半個客廳塞滿,將傢具都推擠到旁邊。

「撐著點,麒麟!」明峰對著虛無怒吼,「我馬上去救妳!」他翻身上了英俊的背。

然後奇怪的事情就發生了。

英俊在想,這說不定也是另一種夢境。他看到主人發狂似的舉起右手,朝天空莊嚴的祈禱:

「萬能的天神,請賜給我神奇的力量!」

憑空打了個霹靂,「神奇的力量」居然劈開了夢境與現實的邊境,將赤裸裸的夢境顯現在他們面前。

這是騙人的吧?那種笑死人的咒語卻能役使正宗五雷法,這也就算了,他當妖怪幾百年來,第一次聽說五雷法可以敲破各界的邊境啊~

英俊瞠目看著屬於現實的明峰,居然可以駕著他飛翔在夢境之上,甚至可以毆打夢魔,把麒麟強行帶回來。

這根本不合理啊啊啊啊~

更不合理的是,就像明峰穿梭冥道毫不自知,他打破現實和夢境的邊境也一點感覺也沒有,好像一切都很合理……

其實這才是不合理中的不合理吧?

「你到底是誰啊……」英俊苦惱的抱住九個頭。

「他是人類。別懷疑。」冷不防的聽到這句,英俊嚇得跳起來,貼在床頭動也不敢動。

麒麟滿眼惺忪的站在房門口,「我餓了。」

「耶?」他緊張的東張西望,主人在睡覺,蕙娘被麒麟遣去準備明日祭天的儀式,先行打掃天壇。

雖然成為明峰的式神,但是單獨和偉大的禁咒師相處,他還是有點緊張的。

「呃……若是不嫌棄,我做飯給您吃好嗎?」他絞扭著雙翅。

「叫我麒麟就好啦,什麼『您』不『您』的……」麒麟發著牢騷,「隨便做些什麼都好,我很餓了。」

她晚餐不是掃了三大盤的白酒蛤唎義大利麵嗎?懷著不可思議的心情,英俊炒了一大盤炒飯,麒麟非常認真的吃了起來。他瞪著眼睛,看著那一大盤炒飯用光速的速度消失……

試探的送上一杯白酒。麒麟喝了一口,發出一聲滿足的輕呼。「你的手藝比明峰好很多呢,可以嫁人了。」

「呱?沒有沒有,」英俊慌張的搖著手,「我我我,我還沒修煉到有性別的年紀……」

「真的哦?姑獲鳥的性別要到長大才會改變?」

「嗯,」英俊有點扭捏,「要看我們愛上的是公的還是母的……」他熱血的握拳,「但是我找到願意伺奉終生的主人了!所有的兒女私情根本就不在我的考慮範圍之內!」

麒麟笑瞇了眼睛,像是剛睡醒的貓咪,「你在想,你的主人是『什麼』吧?」

「呃……」英俊有點狼狽,「這個這個……他是什麼都不重要。但是我只是想多了解主人一些……」他害羞的拿起托盤遮住臉。

無疑的,等你長大一定是母的。麒麟無言的看了他一眼。她這個弟子的桃花怎麼都開在奇怪的地方?

麒麟輕咳一聲,「就算他能穿梭冥道,撕開現實和夢境的邊界,他也還是純正的人類。或許太純正了些,但的確是人類。」

「可是……」英俊指著明峰的房間。

「啊,其實人類除了壽命比較短,沈睡的能力不遜任何眾生呢。」麒麟搖晃著酒,杯裡倒映的月也跟著蕩漾,「只是人類拋棄了神祕,往理性的路上走去。不和神魔扯上關係,其實對人類比較好吧?」

她把酒端到窗台上,望著朦朧的月色。「你知道嗎?人類的血緣可說是噴火獸。」

「啊?噴火獸?」英俊糊塗起來,「你是說人類可以噴火?」但是他在飛機上生活那麼久,沒看過任何人類噴火啊。

「不是啦。」麒麟笑了起來,「噴火獸據說擁有獅子、山羊,和龍的血統。純正的人類幾乎可以說是沒有了,人類血緣中或多或少會有神或魔的遺傳。但是在這種混雜中,反而會出現很稀奇的,只擁有人類血緣的純正人類,這或許是自然開的玩笑吧。」

「我的主人就是那種『真人』嗎?」英俊睜大眼睛。

麒麟喝著酒,笑而不答。

「飛機有時候會有眾生搭乘。」英俊沈默了片刻,「他們在討論一個『真人』,是魔王和天帝都想要的義子。那個……」

「嘿嘿。」麒麟笑了兩聲,喝光了那杯酒,「我什麼也不知道。」

他望著麒麟好一會兒,「呃……麒麟大人,妳還想喝酒嗎?我現在也很想喝一杯。」

「整瓶拿來啦,一小杯一小杯的,多小家子氣。」

他倒了一杯自己喝,其他的都給麒麟了。麒麟喝了酒精神特別的好,拿出月琴,她開始唱著聽不懂卻異樣悅耳的歌,像是鳳凰的鳴叫。

月光在酒杯裡蕩漾,喝的時候,像是一口飲進了整個月夜。第一次喝酒……感覺真是好。

但是喝完那一杯……他倒了。全身高溫,像是一隻煮熟的鴨子。(九個腦袋的鴨子)

被吵醒的明峰扁著眼看著倒在地上的英俊,提起軟趴趴的九頭鳥。「妳一定要教他這種喝酒的惡習嗎?妳看看他的樣子!天啊!拜託妳別在增加這世界上的酒鬼了!醒一醒啊!要不要緊?要不要喝點水?什麼不好學,學當酒鬼啊?」

英俊微微的張開眼睛,「主人……好溫柔喔……啾——」九個鳥頭湊了過來,吻了他一下(其實該算是九下吧),然後滿足的偎在他的頸窩。

明峰僵硬在當場,好久好久……

「我的第三個初吻啊~~」他的慘叫響透了整個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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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咒師 Ⅱ      拿小抄還打輸會不會很丟臉啊?

      最慘的是,裡面還混進一張聖鬥士星矢的對白--

     「燃燒吧!我的小宇宙!以麒麟的名義!」

      天啊!他再度把性命交給一句漫畫對白…………

      就這樣,明峰得到了他親手收服的第一個式神。

      這個式神陪伴了他終生,一直忠實地為他捨生忘死…………

      而這個禁咒師的好徒弟,

      至今仍不知道他擁有一種超乎任何法力的強大力量。

      其實,溫柔才是真正無比強大的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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