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黎將賜美帶回住處,引起了這棟公寓所有住戶的恐慌。幾乎所有的人都逃跑了,設法去朋友家或旅館住一夜,也沒膽子跟賜美同個屋簷。

麥克完全了解那種恐慌。尤其是他開門進去,發現苗黎臉上手上都是傷痕,更是膽寒到極點。

但他沒看到窮凶惡極的病患,只見到一個驚慌失措,剛洗過澡、頭髮還滴著水的女孩,恐懼的抓著脖子上的鐵鍊,縮成一團。苗黎一臉平和的幫她梳開糾結已久的長髮。

「……請妳把我綁起來,拜託。」賜美顫聲說,「不然把鏈子鏈在牆上好嗎?」

「為什麼?」苗黎依舊梳著她的頭髮。

「我會傷到妳……傷到你們。」她皺眉,極力忍耐上湧的瘋狂。

「我應付得來,妳不會傷到任何人。」苗黎對麥克點點頭,「幫我把吹風機拿過來好嗎?」

他能說不好嗎?麥克膽戰心驚的拿過來,看著苗黎幫賜美吹頭髮,手卻沒有離開過劍柄。吹風機的響聲刺激了賜美的暴怒,讓她抓傷了苗黎,苗黎卻一臉鎮靜的彈了賜美的眉心,幫她將清明取回來。

「今天太晚了,我也真的很累。」苗黎打開冰箱,取出一袋血漿。「賜美,妳先吃點東西,然後先睡一覺吧。」

賜美握著盛著血漿的水晶杯,顫顫的送到口邊,大大的嘔了一聲,水晶杯摔在地上,潑灑了滿地血跡。她衝入洗手間,不斷的不斷的嘔吐。

苗黎拍著她的背,讓大哭的賜美趴在她腿上,直到她睡去。

「……她怕血?」麥克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身為人的部份怕血。」苗黎糾正他。

「我聽嬌麗說了。」他沉重的嘆口氣,抹了抹臉。「妳不該騙她,給她虛偽的希望。」

「我沒騙她。」苗黎露出一絲憂鬱的笑。「她還有救。」

麥克不認同的搖搖頭,但在苗黎趴在床上小睡時,默默的看守他們。

***

 

第二天,苗黎堅持要開車帶走賜美時,麥克堅決的反對。

或許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但他實在隱隱的害怕,苗黎唯一的救贖是殺戮。或許這樣對賜美比較好,但他寧可送賜美去醫院。

「你不放心的話,就跟來好了。」苗黎淡淡的說。

麥克硬著頭皮上了吉普車,賜美依舊一臉驚惶的抓著鐵鍊,死死的望著儀表板。一路上苗黎都沒有說話,開了一個多小時,轉進崎嶇的山區。

越來越滿頭霧水。「……這不是去舊高雄,也不是去中都。」

「我又不是要去那裡。」苗黎穩穩的握著方向盤,偶爾還要眼明手快的抓住自己打開的車門。

「……妳不是要去醫院?」麥克越來越納悶,「這條路開下去是國姓欸。」

「就是要去那裡。」苗黎一路開進國姓村,直到教堂門口。

她開了車門,厭惡日光的賜美縮在角落,好一會兒才顫巍巍的握著苗黎的手下車。

神父已經無聲無息的到了門口,看到苗黎帶來的女孩,他變色了。

「……巴斯特,妳是否在諷刺我?」

「當然不是,神父。」苗黎昂然對著神父陰沈的怒火,「我帶來不幸的靈魂,請天父救贖她。」

僵了好一會兒,神父的怒火漸熄,意味深長的看著賜美,又看看苗黎。

「進來吧。願父給予妳需要的救贖。」神父讓了讓。

「哈理路亞,阿門。」苗黎回答。

 

神父將他們帶到餐廳,默然的在苗黎和麥克面前放下一杯葡萄酒,卻在賜美的面前放下一杯鮮血。

她嚇得將椅子翻倒,貼著牆不斷顫抖。

「她是怎麼活到現在的?」神父問苗黎。

「本性起來的時候會進食。但她身為人的時候……無法進食。」苗黎安靜的回答。

「沒有本性這種東西。」神父端起那杯血,送到賜美面前。「喝下去。」

「我不要!我不敢……」她幾乎是尖叫起來,然後開始乾嘔。

「聖子將葡萄酒分給眾人,說:『這是我的血。』將餅分給眾人,說:『這是我的肉』。」

神 父嚴厲的看著賜美,「不分人類或眾生,都是喝著聖子的血,吃著聖子的肉,靠祂來贖世人的罪。重點不是妳如何吃、吃什麼,而是妳吃了以後有沒有抱著戒慎恐 懼,感恩的心!有沒有看到主的犧牲和榮光,能不能匍匐在祂腳下,歡欣鼓舞!喝下去!然後讚揚主的寬容,唯有祂能赦免妳!」

她像是被神父的氣勢鎮懾住了,顫著手接過那杯血,即使噁心也不敢吐,一口口的吞下去。

鮮血的味道刺激了她的食慾,她眼中的瘋狂漸漸湧起,虎牙也伸長了。

「就這樣嗎?」神父冷冰冰的說,「這麼容易就被名為食慾的邪惡佔據嗎?妳想被寬恕吧?妳想被赦免吧?那就不要敗給那種邪惡!」

她喘息著,低吼著,痛苦的掐著自己的脖子,最後哭出來,抱著神父的腿,哭得那樣淒慘,即使她的虎牙沒有伸進去。

當天神父就幫她受洗,國姓村從此多了一個見習修女。

 

「……這樣真的沒問題嗎?」追著苗黎,麥克氣急敗壞的問。

「放心,沒問題。想要克制血族的天性,也只有血族的神父辦得到。」苗黎坐上吉普車,猛捶儀表板好幾次才發動。

「妳在說什麼啊?」麥克囧掉了。

「賜美的疫病大概早就痊癒了。」苗黎嘆了口氣,「只是有了個奇異的後遺症。」

 

人類的血緣,複雜而曖昧。即使有儀器可以歸類,卻不夠精確。而許多潛藏的血緣,甚至需要死亡的刺激才會甦醒……或者是疫病。

江賜美就是這樣倒楣的例子。她的血緣中有非常淺薄的吸血族血統,薄弱到無法抵達裔的標準。但被疫病侵蝕過,嚴重刺激了她的血緣,讓她不自覺的轉化成不完整的血族。

所以她在清醒和瘋狂中搖擺,事實上是人性和魔性間掙扎。沒有人知道她是這樣曖昧的情形,人類的醫學也只知道她病應該痊癒了,卻殘留著吸血鬼的形態。所以她自殺不了,生命力極度強韌。

若不是苗黎情急之下彈了她的眉心,或許也沒有發現。

 

「吸血族的眉心,存在著看不到的第三隻『眼』。」苗黎指了指額頭,「彈了這裡會讓他們暫時性的失神,可以說是他們的弱點。不過我真的沒想到賜美是這種狀況……一般吸血族都學會克制食慾。但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情形,也沒人教她怎麼克制……」

「……妳怎麼知道吸血族的弱點?」麥克張大了嘴。那不是吸血鬼欸,差點把人間玩沒了,曾經呼風喚雨,能力強大的吸血族欸!

「我見過很多世面。」苗黎含蓄的說。

「活得久果然……」碰的一聲,麥克從前座栽到後座去。

這次我有控制力道了。苗黎想。鼻樑打斷接起來不用太多錢。

 

之後國姓多了一個慌慌張張的實習修女。她溫和羞怯,小心翼翼的在衣服上戴著銀鍊十字架,偶爾會灼傷。

她非常虔誠,總是喃喃的讚美著父的名。

苗黎去探望過她,已經看不到點滴瘋狂的影子了。神父果然厲害,能夠統御凌駕住不完整血族的瘋狂。

不過,賜美口中的「父」,到底是「天父」還是「神父」,那就有待商榷了。

苗黎當然不會說破。想要拯救不幸的靈魂,當然要付出點代價。神父這樣慈愛的出家人,應該付得起。

這個時候,她不去想還有多少「賜美」在陰暗處受苦。起碼現在不要。

她現在只想抬頭看著燦爛的陽光,朝天祈禱著,「願父拯救我們黑暗的靈魂啊,哈里路亞,阿門。」

即使不會有「人」回應。

 

(第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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歿世錄3--巴斯特之裔.jpg    《妖異奇談抄》、《禁咒師》後的傳承故事!
     Seba 蝴蝶暌違200天的嘔心力作!
     歿世後的列姑射新章 - 歿世錄 Ⅲ
 


      「O Freunde, nicht diese Tone!
  Sondern laBt uns angenehmere: anstimmen
  und freudenvollere.」

  在這陰沉混亂,血腥的歿世,為什麼要用這首歌安慰亡者呢?
  但再也沒有比這首歌更適合的了。
  就算是往巴比倫的末路走去,還是要載歌載舞,歌頌著生命而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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